纸鸢终于将侍弄花匠的女官带来,梅映雪详细问了药名,药量,心里有了底数,便拟方子命纸鸢亲去太医院拿药,顺便煎了一副,
由于蕖罗面上的红痕未曾退去,梅映雪一时也不敢离开寸步,就留下来与紫菀二人一同在殿内伺候着。
却说朱碧将七公主押回了婉妤宫,步子还没离开,就被七公主耍诈,叫来了婉妤宫的御林军,呵斥着要将朱碧拿下。
朱碧一面暗恼,一面急抽身。
海棠见事情越发闹的大了,急急的抱住樱妤不住的抚慰:“七公主,您快让他们住手吧,又不是不知道娘娘的意思,万一你擅用御林军的事情传进她耳朵里,就连二公主都要受牵连的。祖制上可是说了,除了持虎符之人与皇后,余外人等皆不能随意支配御林军,更可况您还用御林军公然抗旨呢。”
樱妤身量还未长开,被海棠兜头抱住,挣了几次没挣开,只得喝骂:“蠢奴才,何时由你欺负到本公主的头上?她蕖罗算你哪门子的主子,你眼里心里就只有她了,不将本公主放在眼里,反倒助纣为虐,要囚禁本公主?”
海棠心里一阵委屈,暗想还不是为着你考虑,若不应承下来,谁又知道皇后娘娘还会有什么法子来对付她们婉妤宫?
然而想归想,海棠深知不能在樱妤气头上来为自己辩解,邀这份功,只好任她在怀中打骂,耐着性子哄她:“奴婢知错了,公主要打要骂只管冲奴婢来,犯不着跟奴婢置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至于朱统领,还请公主看在娘娘的份上,饶了他吧。”
海棠说的言辞恳切,加上樱妤年幼时的确由她一力看护长大,故打骂了几下,火气儿过了,也就不再刁难她,只喝斥她滚开。
朱碧在一众御林军里吃了不少闷亏,便寻了一个巧处,趁着大家伙都以为他要走时,猛然回身扑向樱妤,一把抱起她,翻滚进殿里,抬脚踢上门,在屋里大声喝道:“你们全都给我退下去,公主现在我手上,娘娘有旨婉妤宫一应事宜全由我做主,你们要是不听我的命令闯进来,我可保证不了七公主受什么委屈!”
他的手力道适中的卡在樱妤的脖子上,外头被他乱无章法的举动弄到不知所措的御林军和海棠等人,听着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不见公主说话,俱是又惊又急。
海棠大着胆子靠近门沿,低声道:“朱统领有话好说,公主年纪小,倘或哪里冲撞了统领,还望统领不与公主计较。奴婢是侍奉公主的下人,还请朱统领允许则个,让奴婢进去看看公主。”
“没什么好看的。”朱碧狠踹了一下门框,冷声拒绝,“七公主贵为上人,小的也不敢过分得罪,只不过娘娘吩咐的事情务必要完成。烦请姑娘在外好生等着,这三日小的会严加看管七公主面壁思过,如果有什么需要,小的自会跟姑娘说一声。”
“这如何使得?”海棠黛眉深锁,不免辩驳道,“统领身为男子,公主贵为女儿,男女一室成何体统?”
朱碧轻声嗤笑,冷哼道:“怎见的使不得?姑娘看小的是男子,小的便是男子,姑娘看小的是统领,那么小的便是统领。身为男子,得罪上人自是罪当该死;若是身为统领,有懿旨如此,那么,别怪小的得罪了。”
话虽如此,朱碧却丝毫没有身为下人的意识,谈吐间铿锵有声。
樱妤在他桎梏下挣扎到疲软,只得放弃,含泪恨恨的瞪着他,模样娇弱堪怜。
朱碧看她这般,手上倒是怯了一怯。
他原是清贫人家出身,父母双亲素日亲善,相处之间不似豪门富户,规矩繁杂,反是不合常理的相敬如宾。朱碧自小耳濡目染,一直期盼找寻一个如同自己母亲一样的女子,温柔良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岂知国舅及笄那年正逢宫廷选秀,他不过是上街兑换一些米粉,就被巡街的衙差抓去充数,丢到轿子里。
过了采纳和下礼,直到见了高高悬挂的国舅府的赤金蓝底匾额,方才明白自己是入了深宫。四周全是待选的秀户,有如他一般的贫家子,也有富户家的少爷,被狠心的父母强送了来,只待将来家族后裔能入得中宫,继任下一代皇后娘娘光宗耀祖。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念头,然而日复一日的等待与期盼,再多的奢望也化为了苦水。想着家里无人照料的双亲,想着自己屡次失败的脱逃,渐渐心灰意懒。
若不是那日的一纸诏书,恐怕他再多的雄心壮志,也随着年华风化在流逝的岁月里。
御前侍卫!这个曾让他一度艳羡的称谓,而今终于成为了现实。
想着那个华彩高贵的少女,于数百人中叫着他的名字,命他为御前侍卫即缁衣卫的首领时,他差点没高兴的蹦起来,少年人的心性,在那一刻重新活跃。他对那个少女不仅仅是尊敬,还有无尽的感恩和信仰。
只是,见惯了高贵的不凡的可亲的面孔,第一次看见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泣,况且这女子又是自己十几年里第一次触碰到的上人,难免心里会迟疑胆怯。
樱妤等他的手完全松开,才擦了一把眼泪,略带着哭腔,犹如雨后含着露滴的百合,低低泣道:“我要我樱颜皇姐。”
朱碧没大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樱妤抽噎一下,更加委屈:“我要我樱颜皇姐,我知道宫里人人都厌恶我,只有樱颜皇姐待我真心的好。蕖罗把她放走了,我要她把皇姐还回来。”
她说的那么轻,朱碧几度疑心自己听错了。外头传言,先皇后樱颜是染疾猝死的,怎的又成了被当今皇后娘娘放走的呢?
然而毕竟是一个小女孩的自言自语,朱碧叹口气,起身将她拉起来,带到桌子前,好生伺候她坐下来,径自倒了杯茶放到她手里,淡淡道:“公主喝口水吧,小的刚才冒犯了,等过了这三日,小的原意随便公主如何处置。”
樱妤低头不语,小心抿着茶杯,只见斗大的一颗泪滴掉落在杯中,溅起朵朵涟漪。
樱原忙完了昭原宫的事物,原打算请了蕖罗来一道用膳,岂知派出去的宫娥说,娘娘不舒服,让他自行方便,不必等她。
他追问了两句,宫娥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心里暗暗奇怪。
画绢本是拨去了静肃宫照看五皇爷,因为五皇爷生性怪癖,赶将出来,由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时候就留在了昭原宫。樱原看她在带着宫娥清点被褥帐子,只轻声叫了两个未列入官职的小丫鬟,一行人径自往绮罗宫去。
有宫娥进出端水看见他们过来,慌得赶紧避退下跪。
樱原看她手中瓷盆里并不是洗漱用的清水,倒有一股药香,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宫娥呐呐回说:“回皇上,娘娘……娘娘她病了。”
病了?樱原不自觉的皱眉,掀帘子进去,将屋里一干人等个个吓得不轻,连身为外臣的梅映雪都暗恼避之不迭。
樱原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几步迈进内室,侧坐在床沿,看着蕖罗果然面色嫣红,神志不清,当即回身对着纸鸢她们急问道:“娘娘得的什么病?”
纸鸢看着梅映雪已经走开,只好躬身道:“据梅医女的诊断,娘娘无甚大碍,是误食了药材所致,发发热火,服几帖药就可大安了。”
樱原弯身轻抚着她的额头,余热还在,又凑过去贴近她的面颊,呼吸平稳是真的没有大病的样子高悬的心微微放下。
恰好此时熬药的宫人端着药碗过来,纸鸢接过手,看着尚还不曾离去的樱原,低声说道:“皇上,奴婢该伺候娘娘喝药了。”
樱原淡淡的唔了一声,回身直直伸出手去,不容置疑道:“把药给我,你们下去吧。”
嗯?
纸鸢犹豫不决,看了看四下垂手立着的宫娥,又看了看樱原坚定的态度,只好将药碗递过去,福了一福身子,把屋子里的宫娥尽数带出去。
想必是吹拂过的,药碗端在手里并不觉得烫手。
看了一眼昏沉的蕖罗,樱原暂且把药碗搁置一旁,拦住她的腰带进怀里,轻轻在她耳边唤了两声。见她并无应答,也只得作罢。
伸手将药碗取过来,乌沉的汤汁单只看一眼就觉得苦涩。是以虽然那一勺药汤递到了蕖罗嘴边,即使是沉睡着,也没有喝进去一点的意思。
樱原清俊的秀目微暗,瞥一眼药汤,又瞥了一眼病中的蕖罗,终是叹口气,抿唇含了一口,揽起蕖罗的俏颜,口对口一点一点的喂了下去。
梅映雪一把将纸鸢的惊呼捂进嘴里,从珍珠软帘旁拉扯开,直走出殿门,才忍不住轻声笑道:“皇上与娘娘情深意重,实为汝国之福。”
纸鸢长长吸了口气,拍着胸脯小声道:“梅医女,你刚才差点没把我憋死呢。”
梅映雪咯咯笑开,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戏谑一句傻子。
由于蕖罗的症状来势凶猛,去若抽丝,画绢得了吩咐,便与芙蓉一起将樱原的吃穿用度日常所需均挪到了绮罗宫,随紫菀等人一处服侍他们夫妻二人。
眼看着三天期限已经将至,上一次宫内外传的沸沸扬扬的七公主面壁一事的余烟还未散尽,这次蕖罗染疾之事无论如何也不能透漏一丝风声,就连孟姑姑那里,也被樱原等人示意封了口。
故当紫菀芙蓉绿汀担忧三日之后的大朝一事时,樱原便暗暗下了决定,命芙蓉拟旨,称为循祖制,皇后娘娘取缔帝后临朝听政,转而改为垂帘听政。
如此,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病中的蕖罗带上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