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叩击着檀木桌面,心中思绪万千,从最初的匪夷所思,而后的啼笑皆非,到如今也算冷静了,穿越时空的感知终于真切起来。想当初人人都说我适应力极强,岂是作假的……转念又觉得好笑,果然是强,公元两千年于我已变成当初了!
今日是第三天,初时变故太大,满脑子只着想怎会如此?为何要是我?可还有回去的机会?……渐渐地也就释然了,俗话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自我解嘲地想,这才是真正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论有朝一日能否回得去,在此浑浑噩噩度日都是天大的讽刺。
我低头看向自己脚踩的花盆鞋,微叹了一口气,鞋底是绘花的楔形,月白的绣花鞋面在鞋头上坠着一缕绯红色的流苏,极是精致漂亮,只是刚才想出门四处看看的时候,方知何谓举步维艰、进退维谷……
从丫鬟小莲的口中得知,现在是康熙四十一年,我的名字叫作佟佳.翎兮,年底才满十四岁,是正蓝旗蒙古副都统隆科多的女儿。我由衷庆幸自己本就喜爱历史,近两年更为了学习编剧,对秦汉、隋唐、元明、清几朝的历史下了不少功夫去研究,知道自己所到的是在清初有“佟半朝”之称的权贵人家。
要说这个时代,最著名的事件便是“九子夺嫡”,倒是很有心去见证这段历史,可三百年后铺天盖地的宫廷剧集小说所描绘的那个充满波谲云诡与勾心斗角的紫禁城,却令我心生顾忌,不知是否会比光怪陆离的演艺圈更加难以生存……
忽而想起一事,浑身如坠冰窖,虽说年纪莫名其妙少了一半,但十三四岁在这个时代已是可出阁的年纪,莫非……
门外传来敲门声,我心不在焉地应道:“进来。”小莲推门而入,见我眉头死死锁住,轻声唤道:“格格……”我挥手打断她的话,问:“阿玛可有将我许了人家?”小莲露出担忧的神色,说:“格格,凡是八旗官员家的女儿都要参选秀女后方能婚配,您过两日就要去户部报道了。”
我心一紧,对了,还有这茬!清顺治后就有八旗选秀制度,三年一度,用来充盈六宫或指婚皇室、宗室王公之家,首选门第。如今康熙的中宫并无皇后,以隆科多的妹妹佟佳贵妃身份最高,加上外朝权臣,皇亲国戚一门富贵,我的入选岂非毫无悬念可言?天哪,当初的单身主义,反而穿越数百年回来接受包办婚姻,简直是笑话一场!
小莲见我沉默不语,担忧之色更重,蓦地“啊”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物什塞到我手里,说:“这是香慧格格从香山甘露寺祈来的护身符,让格格一定要随身携带!说能趋吉避凶,对于格格您的……病症,说不定会有所帮助!”
我愣了会,望着手心小巧的绣花香囊,记起刚苏醒时,印入眼帘的是个美艳绝伦的女子,年纪看起来比“原本的我”大不了多少,欣喜的面庞犹带泪珠,以至于我冒出的第一反应是她好漂亮!而非她是谁……
而后意识聚拢,她被我一连串的“这是哪?你是谁?现在什么朝代?怎么回事?开什么国际玩笑!”吓得泪如雨下,慌忙赶去求神拜佛……
小莲告诉我她是我的额娘香慧,隆科多心爱的侍妾。此时官宦的侍妾也号格格,排在嫡福晋、侧福晋、庶福晋之后,地位最低。我因着额娘的缘故,又是隆科多唯一的女儿,极为受宠,所以在府中受的待遇很好。
我长叹一声,敛了心绪,听见小莲说:“大人让格格打点打点过去一趟。”我略一颔首,时至今日,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在现代打拼多年,誓将自己的未来牢牢攥在手心,却沦落到这个女子命如草芥的世上,怎是一句无可奈何可以言尽的……
我坐到梳妆台前,小莲动作轻柔地为我散开发辫,细细梳理起来。我端详着镜中之人,柳眉杏目,齿若编贝,肤如凝脂,与香慧没有八成相似也有六成,加上我与年纪毫不相符的眼神,显得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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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莲见我路走得歪歪斜斜,慌忙伸手搀住我,沿途不停小声叹息,我暗暗苦笑,我的“病症”可不是区区一道护身符可以治愈的。
穿过几个厢房院落,沿着走廊见宽阔的天井里布着嶙峋山石,一棵巨松高耸于中,下首的几棵树上挂着为数不少的果子,并未成熟也不辨名目,却煞是玲珑可爱!青石围栏环着一方碧绿的池塘,水面上残存着几片边缘枯黄的荷叶,其间锦鲤红白相间的背脊时隐时现,小莲见我驻足,幽幽地说:“格格当日就是在这里……”
据称我三日前跌入了池塘,救上来已经停止了呼吸,是香慧硬生生把我哭回来的。我不禁在想,不知道我原本的妈妈,哭回来的会是什么?一时不知是好笑还是悲伤,纵是再疏远,始终也血浓于水,她必定痛心万分。若我是跟这副身子的主人交换了灵魂也好,佟佳.翎兮怎都该比我孝顺,可是思及那盏巨大的照明灯,只怕安新惠早就死无全尸了……
我微一思索,问:“当时你在哪?”小莲说:“格格说要独自去一个地方,不准奴婢跟着。”我紧了紧嘴角,看来是要去见什么人,那么落水就很可能不是意外了!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书房,案前坐着一个身穿深蓝色蟒袍、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望着我的死鱼眼里透出浓浓的宠溺,心知他必是贯穿康熙、雍正两朝的关键性人物隆科多了,幸好我长得完全不像他!毕竟在我现代的认知里,美貌是极其重要的资本。
据说金庸《鹿鼎记》的原型就是隆科多,我虽不知他多大,但应该超不过三十五,已做到了二品大官,要知道,如今绝大多数的一品官老得牙都掉了!
隆科多左手侧站着一个旗装妇人,勉强称得上五官端正的脸上难掩妒恨和鄙夷,应该是他的嫡福晋;右手侧站着略显憔悴的香慧,一身湖绿色的短褂长裙,弱柳扶风般,目注地面,神色凄楚。
我不知该如何行礼,只好随意俯了俯身子,唤了声:“阿玛!额娘!”嫡福晋冷哼了一声,说:“都要入宫选秀了,还是这么不懂规矩!我早说该上呈户部说她不宜参选,免得丢了我们都统府的脸!”香慧娇躯微颤,嗫嚅道:“都是妾身疏于管教……”
隆科多按了按香慧的手,斜睨着嫡福晋,冷声道:“翎兮是身有残疾还是面容丑陋?少说些不像话的!她大病初愈,有些精神不济罢了。”顿了会,怜惜地看了我一眼,转头对香慧柔声说:“至于这次翎兮为什么会落水,既然人没事,我们也不要再追究了,往后小心些就是。”香慧依然看着地面,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本就是翎兮莽撞造成的意外。”
我见嫡福晋背着隆科多撇了撇嘴,心知肚明极有可能是她搞的鬼。香慧虽受宠,嫡福晋仍能凭地位压住她,但若是我凑巧入选了妃嫔,香慧的地位必定水涨船高,干脆便来一招防患于未然!唉,豪门恩怨啊……
隆科多沉吟了一阵,支走了嫡福晋和香慧,柔声问我:“翎兮,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暗忖原来不追究是说给嫡福晋听的,可我哪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她!轻摇了摇头,说:“我不记得了。”
闻言,他低着头默了良久,猛地“啪”一声拍落案面!我吓了一大跳,退了一步,细察起他的脸色。隆科多垂注地面的目光似是载满沉痛,未几,就被丝丝凌厉取代,放在案上的手缓缓紧握成拳,自低语道:“五年前哈尔泰殁,两年前你遇刺,我一而再的容忍,竟成了姑息养奸!”
半晌,他收回视线向我,道:“阿玛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说着眼神柔和下来,接着深叹了一声,轻声道:“你就跟你额娘一个性子!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吞,阿玛真担心你进了宫……”顿了语声,摇摇头,摆摆手,带着丝无奈说:“去吧,让你额娘好好给你调养身子。”
我怔怔地“哦”一声,沉吟着回了房,见香慧正坐在桌边垂泪,顿时大感头痛,踟躇了半晌,劝道:“额娘,你别哭了。”她抬起楚楚动人的俏脸,颤声道:“都是额娘无能……”我微叹一声,也不知怎么安慰她,便说:“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别担心了。”香慧微侧过身,抽出手帕轻掖着眼角,语不成声地说:“额娘已经失去了哈尔泰,若是再失去你……”
我蹙起眉,从隆科多和香慧的话中推测,嫡福晋五年前害死我的胞兄,两年意图害死我未遂,如今再施辣手!她这次本是成功了,谁知我借尸还魂,还到了这三百年前……心底不禁泛出一阵寒意,想不到我初来乍到,首要问题是保命!愈是高墙之内,人命愈是低贱……我自问性子坚毅,却何曾面对过这种性命都朝不保夕的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