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兮!”我茫茫然张开眼,八阿哥柔声说:“翎兮,醒醒。”我呆了会,察觉身上盖着斗篷,喃道:“我睡着了?”他替我重新掖好滑落的斗篷,说:“睡了一会,还很累么?”我扯了扯嘴角,道:“我没事的。”他轻叹了一声,道:“让你好好休息,你也是听不进去的。”
我淡淡一笑,只觉京山阁内安静了许多,瞥向在身侧大快朵颐的九阿哥,问:“其他人都回去了?”他随口“嗯”了一声,半晌后停下箸,凝睇着我,道:“我今日谈了两笔大生意。”
我挑了挑眉,他下巴指了指八阿哥面前的锦盒,说:“蓝老爷在四川、湖南一带开了十数家矿厂,此次进京是办理在泸沽的开采事宜,他……”
我截断道:“等等!”九阿哥讶然问:“怎么?”我蹙起眉,指节轻轻叩击着案面,蓝老爷此次进京的目的根本就是要跟九阿哥攀上关系,否则不需要亲自进京。四川盛产铁矿,他看准九阿哥在兵部武库司当差,意图大抵是想在清政府兵器原料的供应商之外分一杯羹,求取一份相对稳定的收入。
麻烦的是,康熙在四十三年、也就是明年年初就会颁布禁矿措施,所有的民办矿厂都被勒令关闭,这种合作绝不长远!
我问:“蓝老爷所谓的‘各取所需’是指什么?”九阿哥盯了我一会,道:“兵部收购蓝家矿铁每万斤,我得二百两银。”我嘴角一撇,哂道:“这就叫大生意?”他笑着摇了摇头,说:“蓝家有六间铁矿厂,每年矿产量逾三千万斤。”说着似是看到了滚滚财源,两只眼睛差点成了元宝状!
我眉毛都没掀一下,斜睨了他一眼,道:“兵部会没有固定的铁矿供源?纵是没有,一年能用到蓝家三千万斤?”他被我打破了美好的幻想,惋惜地叹道:“以蓝家矿厂规模和产量,要让蓝家成为皇商的官办矿厂也并非难事!只可惜蓝老爷并无此意,也断不可能给我这样的利益分成。”顿了会,续道:“其实官办矿厂也是皇商真金白银花下去开采的,加上其中弊端丛生,真要算起来,成本比起从旁收购而来的只高不低,兵部一年改用蓝家的一百万斤绝不成问题!”
我微微一笑,道:“蓝老爷会愿意的,还会任你予取予求。”九阿哥错愕地望着我,兀地笑道:“我还以为如今你说的话再匪夷所思,我也不会太过惊讶了!”我耸耸肩,道:“清场吧,我们需要一个私密的谈话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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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土地兼并的情况已愈发严重,即耕田大量掌握在少数大地主手中,农民的处境可想而知,雍正正是有鉴于此,才颁布摊丁入亩的赋税措施。我国自古以来就有人丁税,成年男子不论贫富,均须缴纳。雍正实行的改革是将人丁税摊入地亩,按地亩之多少,定纳税之数目。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是故有利于贫民而不利于地主,明君啊明君!
我思索了一会,道:“你们自小学习治国之道,可知民生为何如此重要?”九阿哥想不到我有此一问,讶然无语,八阿哥凝视着我,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转眼目注着前方,道:“单单是今年,皇上先后下令剿灭江西的密密教,镇压山东、河间的饥民暴乱,陕西的农民流寇,你们对此是怎么想的?”
康熙会实行禁矿政策,并非偶然,社会阶级矛盾的日益尖锐,导致规模不等的农民暴动时有发生,在这种情况下,康熙对农民“闹事”已然非常敏感、防范甚严,是故在延展成现代人耳熟能详的“农民起义”之前便加以暴力遏止!民间大规模的开矿就意味着人员的大量聚集,跨省开采就意味着大量流民,康熙自是不会坐视。
八阿哥默了好一会,说:“你认为皇阿玛会禁矿?”不是认为,是知道!我颔首道:“而且很快!”九阿哥将信将疑地望着我,问:“你如何肯定?”
我淡淡一笑,道:“即使不能肯定,也可以做到肯定,不是么?”他们不若我这般肯定,大可随意上个折子,叙述采矿利弊,康熙即知取舍!
八阿哥含笑道:“的确。”我一挑眉,道:“接下去的事就不用我说了吧?蓝家只有借九阿哥的助力成为皇商,才能免去将来一文不名的结局,你索要多少,他们便会乖乖奉上多少!”最好一举赚够十倍,让我一劳永逸,不过事到如今,九阿哥会放过我才有鬼!
九阿哥兴奋地双目连闪,摩拳擦掌准备大敲竹杠!我却倦意上涌,打了个呵欠,道:“我要回去了。”八阿哥沉吟了一会,瞥了一眼九阿哥,说:“若你想回园子,使人捎信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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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地轻叫出声,这已是第三次被针扎到手指了,幸好我只用学些简单的缝合,若是要刺绣,十指必定千疮百孔!
我兀地心生烦躁,将布匹一扬手扔了出去,恰瞧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跨进门。我舒展开紧拧的眉心,笑盈盈地说:“你回来了!”一面心忖时日过得可真快!十三懒懒地靠上椅背,斜睨着我,讽刺道:“人家做女红看起来娴静温婉、仪态万方,你怎么差这么多?”
我“哼”了一声,瞪着他道:“人都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的!”他大笑起来,问:“你学女红是为了弥补所短?”我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耸耸肩,道:“应该算为了我的终身幸福。”
十三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别过头看向四阿哥,我脱口而出道:“你不用看他,我的终身幸福跟他没什么关系!”话一出口才知不妙,懊恼得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四阿哥眯起眼,轻声问:“你说什么?”清清淡淡的四个字,危险的气息却不容忽视!我掩饰地清了清喉咙,假装赌气地道:“你这么久不出现,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他恢复淡然,道:“我有事。”我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废话,谁不知道你有事!
我见他望着地上的布匹若有所思,心下不由有些慌乱,“终身幸福”可以胡扯成譬如我想绣自己的嫁衣,但若非必要,我实在不想骗他!似乎真的只有赌气才能合理解释我那句脱口而出的话,遂酸酸地道:“你今日没事?”
四阿哥移回视线,幽黑深邃的眼眸定定凝注着我,深沉得几乎教人灭顶,口中淡淡道:“我也想你。”我眨了眨眼,好半晌才理解他的语意!想叹气,嘴角却忍不住高高上扬,能用如此毫无诚意的模样说出我深信不疑的话,真是……无法形容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