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雁尘见众人的话大同小异,来源却各不相同,可见这事已经在全府传开了,重要的流转了这么多人还基本相似,可见是有本源的,不是有人故意造谣,就是真有其事。要是有人故意的话是为了什么呢?
“要是这样,四姨娘的鬼魂为什么找上二姑娘?”
丫鬟们相互看看,不作声。
“说!”江雁尘的目光扫过这几个丫鬟。
江雁尘的眼睛生的极好,波光流转如同暮春的江水一样,映着灯火在瞳眸里,像阳光的影子变幻着;可是现在被这目光扫过,几个少女只觉得像被从春天的和风里扯出来扔进冬天结着薄冰的河水里。
“是。”一直生活在江家老宅的小丫鬟唤茶咬咬牙说“您可别说我说的。”
“说吧,有我在,没人会怎么样你。”
“听说当年是三夫人向高大夫人告四夫人与人通奸,说是吴妈当时叫什么来则,反正就是吴妈看见的,后来怎么着五夫人也卷进去了,弄了什么证据,让四夫人认罪,四夫人抵死不认,让折磨得很惨,听说四夫人说要以死明志,就一头撞死了。后来老爷回来了,就又听说四夫人是冤枉的。”
“然后呢?”
“然后,听说老爷回来以后说四夫人是冤枉的,说高夫人嫉妒不贤惠,要休了她。再然后,高大夫人就病殁了。再后来,咱家就搬家了,这事就再不提了。”
“那三夫人、五夫人呢?”心直口快的烟巧少女心性的问道。
“就现在这样,还能怎样。反正我在扬州老宅没听说有什么。”
不光烟巧,就是春草和紫萝也带了丝失望。
“所以,四姨娘就变成厉鬼自己报仇了。那她应该先去找五姨娘。”雁尘在江湖中素来被认为个性张扬,疏狂不拘,他的话也素来直接。
唤茶说:“我只是听说的,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跟少爷讲的。”
江雁尘见紫萝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开口。
“想说什么就说吧。”
“二小姐马上就出嫁了,以后就不在咱家了,所以才先找上二小姐。”
“那她当年怎么不把三姨娘、五姨娘的都杀了,等这么多年,要是二姐姐不回来了,她怎么办,到王家去闹鬼。都是你们不干活,闲的磨牙编出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东西。这话也就今天在这屋里说说,以后谁也不许谈论这些,否则一人给你们几板子就安生了。”
“是,少爷!”丫鬟知道江雁尘不会真叫人给她们几板子,但也暂时安生了,老老实实该干啥干啥了。
其实,江雁尘知道自己的院子应该是最安生的院子才对,因为自己的两个掌事侍女步摇、绿腰都不是生事的人,而且压得住其他丫鬟们,所以他屋里一直是多做事,少闲话的地方,这次连绿腰都谈论了,说明全家上下都传遍了。
雁尘累了,很快就睡了,快的没想丫鬟们的传言,对他来说冤魂报仇只能是怪谈中的鬼故事,小丫头们没事自己吓自己的玩意。
第二天,沈夫人带了卧雪请老爷和少爷一起用早饭。
饭后,听了雁尘昨天在王家的经过,一家人盘算:王家是想冲喜,而新娘头天死了,定是担心是不吉利的,所以不想结冥亲。昨天就没来接亲——按说要到昨天这个程度,同意结冥亲的话,虽然不能按原来的吉时来接亲,也该晚上来接灵。婚事到了结婚的当日了,结冥亲不但可以得个重义守信的美名,还能得到亡妻的嫁妆,再结亲不按续弦一般对待,自家也不会有意见,也误不了事。现在退婚,谁不知道他结婚头天死了未婚妻而结婚当日退婚,更是不好婚配。
不过王公子病重,男方最想讨得是个吉利,也怨不得人家。这事虽然自己家是丧主,但确实触了王家的霉头,不如吃亏到底,自己主动提出退婚的好,给王家留个台阶,不要耽误人家王公子将来的终身大事,也算积德了。
雁尘虽然为二姐姐不平,但是想着人已经没了,积些阴德反而更好。
商量定了,就让江雁尘请了当年的媒人,保人就到了王家退婚。
王家知道江家明白自家的私心,主动提出退婚,给了自家台阶,保全了自家名声和面子,关键等于是给自己儿子的前途一条生路,日后进入官场不算污点,在结亲也好说的多。自家正为这发愁不已,不知该怎么办,这时候为这退婚,家声受损不说,将来儿子好了再结亲也不好说,再说江家绝不是那么好得罪的。要不是独子的性命考虑,断然不会做这得罪江家,更影响儿子日后的事。如今江家提出退婚,解决了自己的后顾之忧,自然感激不尽。
于是王家收回聘礼,江家拿回嫁妆。雁尘还送了几两退婚的赔偿银两,作为江家退婚的过场。这事算是了了。后来听说王老爷马上给儿子买了个女子做妾冲喜,不过王公子也没见好,倒也没恶化。
雁尘回来把退回的庚贴、信物和婚书交给江氏夫妇,江老爷看着不由一叹。
沈夫人把庚贴、婚书就着烛火烧了,叹了口气,眼圈也不由红了,想想二小姐逢春早早丧母,父亲忙与生意,对这个庶出的女儿并不关注,嫡母自己其实也没给过她多少关爱,偏偏在女人一生最美好的时刻前失去了生命。
上午,她带人给二小姐停灵、收敛,看看那没来的及穿的红嫁衣,心中一阵凄凉。还记得自己穿上嫁衣的那一刻,虽然她下嫁江远亭,完全是无数经历之后心如死灰逃避的选择,但那大红的嫁衣上身的时候,那种心动感觉就像初恋时的悸动,镜中的容颜似乎蒙上了一层霞光,转过身来时的美丽,惊呆了一屋的侍女、喜娘们。可是江逢春永远不会有机会感受披上嫁衣的心动了。
江逢春是二小姐的名字,逢春,美丽温暖的名字,却不常用。她的母亲可能曾经一次次呼唤它,但那个用闺名呼唤的母亲早早离开了她,外人叫她江二小姐,家中庶母和下人叫她二小姐,姐妹们唤她二妹或二姐,她的嫡母和亲友们称她二姑娘,她的父亲也这么叫她,谁也记不清是一开始就这样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些称呼直接反应了她的身份——江远亭的二小姐,而不是她这个独立的人——江逢春。它最早写在官家的户册上,然后写在订婚的庚贴上,再来它写在婚书上,本来它可以被她的丈夫在独处私语时一遍遍呼唤,可是现在它只能刻在她的墓碑上——江氏逢春。
江氏逢春不能单独刻在墓碑上,起码沈夫人不能让她的墓碑上只有“江氏逢春”四个字的称谓,她要她和其他女人一样,能够成为某门江氏逢春。希望地下她能做个幸福的新娘,而不是只能以未嫁而殇的女孩的身份成为孤坟。
退了王家的婚事就得赶着张罗冥婚了。但是冥婚也许只是生者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