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山地属安徽地界,沾了几分江南的毓秀,又占了几分江北的粗犷,这琅琊的美人也如这琅琊地界一般,几分英气逼人,几分婉约柔肠。
明珠见到这琅琊美人的一刻,有些恍神,就像是见到了当日的芳仪一般。容貌有五分相似,细细看来,越看越不像。她不是芳仪,芳仪眼里没有她那样坚毅的眼神,也没有她这样好的身体。芳仪是一个文弱的,每日只会唯唯诺诺伺候先皇的女人,芳仪也多病,生下这个孩子耗尽了她全身心的力气。
明珠倚着身后的软垫,一副慵懒的声音,却是傲气凌人的说一句,“上前来,叫什么名字。”
那美人身旁的嬷嬷做一个示意,美人缓缓的走上前来,俯身行礼,不卑不亢的答一声:“民女陀栎拜见皇太后。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响亮,如鹧鸪清啼一般。明珠心里暗暗笑一声,**里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听到这样洪亮的声音,还不要吓死了,也就是这女匪贼才会这样大声的说话。听惯了那莺莺燕燕小声小气蚊子般的说话声,忽然听到有人这般说话,倒也觉得爽快。
陀栎的眼睛明亮,虽是果毅,却是清澈见底。倒是没被我吓到呢,可见胆子非同一般。明珠心想。
摒退了左右伺候的宫女,明珠要如意拿了朝堂上进谏的折子给陀栎看,足足摆了一满桌。明珠捧着茶盅,边喝茶边细细的观察陀栎的神情。陀栎在旁站的笔直,微微皱眉头,身形也微微晃动。她没有想到,平日里一向和颜悦色的九五之尊,也有背腹受敌、受人压制的一面。
明珠待她看完,适时的说一句:“如今是皇帝登基的第七年,内忧外患刚刚平缓些,国家却尚不富裕。你来自民间,民生现在的疾苦,你比我懂得。”
明珠啖一口清茶,又说道:“作为皇帝,他有他该背负的责任,一国的重担压在他的肩膀上,本就不轻了。若是你做了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史书上一句‘红颜祸水’,你会遗臭千年啊。”
陀栎坚定的说一句,“我不怕。”
明珠清淡的回一句,“皇上呢?”
“你真愿皇上陪同你,弃民生朝堂于不顾,重起内忧外患,战乱纷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成为史书上的千古罪人么?”
明珠直对着陀栎躲闪着的眼睛,“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之内,人心险恶,你真的觉得,他会降生下来么。就算皇帝一直护着你,与你形影不离,等到孩子降生。那将来,你的孩子就不会夭折了么?就算不会夭折,将来非长非嫡,出身又卑贱,你的孩子,会因为被排挤而抑郁吧。你愿意一直过这种内心备受谴责又担惊受怕的日子么?”
陀栎虽是匪贼,却始终是个女人,来到这无依无靠的皇宫,对她来说,重要的不过是两个人。夫君,孩子。她不愿看夫君围困也不愿看孩子不安,陀栎被明珠的一番话,搅乱了心绪。
原本她还觉得进宫是委屈了自己呢,她原本就与这皇宫格格不入。看不清人们的笑脸面具之后藏着怎样的心思,她便不与人交往,学不会宫里的规矩,她便不出门引人笑柄。偌大的一个皇宫,她只能整日呆在一个宫里,哪有做一个女匪贼来的畅快。可是,是她亲爱的皇上呢,她甘愿放弃这份自由,与他相守。
而今,她终于懂得了,每日皇上安寝之后,睡梦之中紧皱的眉头,都是为了哪般。她终于懂得了,每日皇上如孩童一样,死缠烂打的除却了上朝的时间,都随在她身边,逗她开心,又是为了哪般。
是守护呢。平生第一次有人愿意守护她陀栎这个无父无母又张扬跋扈的女匪贼。
是第一个愿意守护她的人,她怎么会愿意看他这样煎熬下去。
“我能怎么办?”陀栎孤独无助的求问。
“皇帝不是你一个人的,他是天下苍生的。”明珠淡淡的说道,明珠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从她嫁给先皇的那一刻起,她就懂得呢,“你来随着我住罢,见面的时间要少些。”明珠这一举,实属无奈,若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若不是为了稳定皇宫,她才不要保护一个女匪贼。
陀栎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内心挣扎异常强烈。虽是皇上一直在保护她,暗箭难防,她却也吃了不少亏呢。这宫里的人说的话,能信的有几分。
明珠笑了笑,轻抛下一句:“你回去想想吧,想好了,明儿来告诉哀家。”说罢,便让嬷嬷引导着陀栎退下了。
如意轻轻帮明珠揉着太阳穴,看到明珠紧皱着眉头。
先礼后兵,皇家的基业哪能毁在一个女人手里。明珠心里暗暗的算计着。
第二日,陀栎来了,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并着几件换洗的素净衣裳。恭恭敬敬的面对着明珠跪拜下去,轻声说一句,“多谢皇太后周全。”
明珠心里暗松了一口气,若是陀栎冥顽不灵,她明珠还真不愿跟皇帝扯破了脸面,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打不得,骂不得。因为芳仪的事情,皇帝已然与她藏了二心,虽是表面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是波涛汹涌罢。
明珠吩咐如意带了陀栎下去住,为了保住陀栎肚子里的孩子,明珠决定明儿就移居慈安别院,离这**越远,陀栎就会越安全,皇帝就会越安心,她明珠的位子,也就坐的越稳。
只是劳燕分飞,两地相思之苦……
晚上,皇帝特来请安,并着多坐了时候,眼里的不安明珠看的明白。
看见了陀栎,他稍稍坐稳了些,陀栎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姑娘,一时间笑的爽朗。明珠看着他们俩,心里暗想,想来皇帝喜欢她也不仅仅是为了这张面容罢,像陀栎一样单纯的姑娘,宫里还真的没有呢。
皇帝连着说了好几句“劳烦母后照顾”“劳烦母后体谅”,陀栎还没有犯下过错呢,皇帝先替她请了几个罪,赔了几个不是,明珠哪里见过皇帝这副模样,她印象里的皇帝,总是冷冷的,张口闭口皇太后,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明珠借口累了,要如意扶她回房休息,故意的留些时间给他们小两口。皇帝倒是一副恭敬讨好的样子,非要亲自搀扶母后。明珠笑了,或许陀栎,能成为他们母子两个重归于好的机缘。
回房的路上,看着皎皎明月,明珠忽然有些思念先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