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一切收拾干净了，工友们几乎在一天之类全都走了，就连炊事班的老周班长也走了，只给留下来的四个人留下一袋大米和一些油盐、干菜，让他们自己做吃的。
按车皮计划，这一两天里还没有装车任务，邹强国就把妻子陆娟送到北岭市去，再从那里送她上到老家的汽车。
刘晓楠想着呆在工地上也没事，就与回家的雷安朝他们一起去了北岭，在把他们送上来江的火车后，他又顺便去了燕子姐那里。
说起来，刘晓楠从西部工地回到北岭，前后也只不一年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联系上了北岭这边几乎所有的老乡同学，特别是与燕子姐有了一经常的交往，成为了真正的能够交心的姐弟。
想到以后又要回到西部去，而且可能是一辈子在那边工作了，再难得有过去一年里这样的好机会与燕子姐，与北岭这边的朋友在一起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平日里看书时，那些描写中国过去的社会，或者是外国社会生活的小说故事，好像人在社会上是可以依自己的愿望选择工作、生活的地方的，尤其是年轻人，在人生尚没有定格之前，是可以有诸多选择的可能性的。
可是，怎么在当下这个社会，这个时代，个人对什么都不能选择。除了服从，对一个让人看不见摸不着而又无处不在的组织的服从，对一种也同样让人看不见摸不着也无处不在的命运的服从外，个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生活的意志。
怀着这种心情，在燕子姐那里，刘晓楠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不再如以前那样，与燕子姐有许多许多话说。他几乎整个下午，只是在燕子姐身边默默地坐，听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叮嘱和吩咐。其实，他什么都没听见去，只是在一种朦胧在感觉之中，再一次体会在姐姐身边的温暖。
傍晚，刘晓楠与邹强国如约在火车站相见，一同赶晚上最后一趟慢车回三十四工区。
晚上的车，人不是太多，两个人占了一个座位间，隔着车上的小茶几，对面坐着。列车在车站播音员那甜美的声音中启动了，慢慢地开出北岭站，车厢轻轻地摇晃着，慢慢地驶向前方。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不知是什么都没想，还是在想着不同的心思。
刘晓楠应该知道邹强国这会儿在想什么。他一定是在想家，想自己已经快一年没见到的孩子。要照他的本意，只想与妻子一道尽快地飞到孩子身边去。可是，他还是按照领导的意思留了下来。有什么办法呢？他与别人不一样，别人是一个在公司里，一个人在四队，一个在工地上，有些事拗着点领导不怕。可他邹强国是两口子都在同一个公司，同一个工程队，同一个工地上，不注意与领导的关系，让领导上不待见了，那岂不是自己全家都会受影响吗。
可邹强国怎么想不到刘晓楠这会儿在想什么。他还在想着今天几乎想了一天的问题，为什么人在这个社会里没有丝毫的个人选择权。书上的马列主义不是说，共产主义的社会目标就是要让人们最好的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以创造丰富的社会财富吗？但是，一个不能按自己意愿选择工作与生活的社会，怎么能让人发挥得最好啊？当然，现在还不是共产主义，还不能达到那样完美的程度，但当今的一切都不是为个那个主义吗，那就至少比解放前，比外国资本主义社会更靠近目标才是啊，怎么反而会不如以前，不如别人呢？
哎呀，怎么能有这种思想啊。刘晓楠突然惊醒了一下。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不觉得火车就到站。下了车，两个人又默默地各自想着心事往驻地赶。晚上了，没有部队来往车站与工区的汽车，几里远的路，就只有走回去。
从下午就开始的大雪，好像在山区下得更大，这会儿已经把通往工区的汽车道路与整个大山溶在了一起。借着白雪映照出的朦胧的亮，两个人沿着依稀可辨的道路走着。脚夫上的大头翻毛工作皮鞋踩的新雪上，发出“吱吱”的声响，似乎惊动了寂静的大山。刘晓楠和邹强国并排走着，还是没讲什么话，只听得到他们大口大口呼气的声音。
到了驻地时，往日整个驻地灯火通亮的景象没有了，只有队部办公室的窗口里还透出光亮。他们四个留下来的人，都集中住在那里。
他们走进驻地中间的那个地坪，在队办公室光亮的映照下，发现整个驻地已经完全被大雪覆盖了，地坪上以往散乱的石块、废材料全都被白雪盖住了，成了一个干净、整洁、平坦的白色大操坪，而几栋工棚像是几座白色的小山丘，排列在中间这个白色的操坪四周。一切都是静静的，除了下雪那隐隐约约“刷刷”声，和队部办公室房门缝隙里透出来的隐隐约约的讲话，真正是万籁俱寂。
“太美了！”刘晓楠心里不由得赞叹起来，脚步停了下来：“强国，你先进去吧，我再看看下雪。”
“哦，”邹强国答应着，已经推开了队办公室的门，从门里射出一个巨大的光柱，往门前的雪地照着耀眼，“下雪还没看过，野外施工，没少看啊？”邹强国发着疑问，进了门，又顺手关上门，门前的光柱收了回去，地坪上又恢复了寂静。
是啊，野外工作的建筑工人，下雪还没看过吗？其实，刘晓楠这会儿不是要看下雪，在一片漆黑的大山里，也看不到正在飘飘洒洒的大雪。他不是要看下雪，他是要站在雪地里，用肌肤感受那飘洒而下的白色小精灵，用耳朵倾听它们走向大地的潇洒脚步声。刘晓楠他是要借大雪的到来，静静地感受宁静的世界，还有宁静的世界带给自己的宁静的心灵。
是啊，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似乎一直处在繁杂的喧嚣中，难得有属于自己的，无人打吵的宁静世界。原来，宁静如斯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莫大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