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幽幽，水雾轻柔，那璀璨的长河上落满了点点繁星——白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绯色的，那是一叶叶漂浮在水面上的小小扁舟，以五颜六色的薄纸做成，河畔两侧站满了人群，他们纷纷点亮舟中的蜡烛，再小心翼翼地送入河里，小小的光亮好似承载着无数美好的希翼与愿望，悠悠的向水中央漂去。
而洛神河的周围，静静的伫立着一棵棵绿树，那树叶碧翠，却又在叶根上簇拥着一团团细小的淡金花朵，微风轻抚，在这云墨飘浮的夜空中，无数花瓣接连轻颤，一层层淡雅沁甜的香气袅绕鼻尖，让人心神沉醉。
“这个香味好熟悉……”秦若寒深深地吸了口气，却歪着脑袋想不起来。
“是月桂。”司徒逸棋闭上双眸，好似有遥远的记忆从香雾中袭来，那熟悉的甜蜜与温暖却又淡淡散去，夜风轻拂他乌黑的发丝，他睁开眼时，眸光泛起浅浅的孤寂。
“原来是桂花的味道……不过，那些人都在干什么呢？”
秦若寒伸长脖子，往远处望去，见几个卖纸舟的小贩身旁围满了人群，不少年轻的少年少女纷纷捧着纸舟浓情蜜意的向河边走，也有一家老小的握着色彩缤纷的灯笼慢慢的散步，孩童们不时欢闹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人们语笑喧阗，络绎不绝，桂花甜郁的香气四下弥漫，为这生气盎然的夜晚添了几分静谧的幽芳。
秦若寒悄悄地看了看身边的司徒逸棋，见他也望着远处，神色温和，眸光如同洛神河上浅浅漾开的涟漪，映着点点繁星。
“月圆之日即将到来，百姓家家户户都会团聚，放河灯，吃月饼，裳衣集。”他感受到她的视线，仍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处，语气淡淡地说，声音却有些低沉散漫，而他遗世独立的身影好似远方漆黑寂静的山岗，缄默地俯视着人间嘈杂的烟火气息，既感受不到也与自己无关。
“你呢……你放过河灯吗？”秦若寒小心翼翼地问道，却见司徒逸棋并不作答，只是站在夜色里沉默地望着不远处。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个眉目和善的中年女子正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孩笑着向前走，两人停在河岸边上，女子点燃舟中的蜡烛后，将纸舟递给蹲在身旁的孩子，孩子笑嘻嘻地站起来，捧着手心中小小的光亮跑向河边，却猛地摔了一跤，纸舟倾覆，烛光熄灭，孩子趴在地上顿时委屈地哇哇大哭起来，身着麻衣布裙的女子跑了几步，一脸焦急地抱起他，心疼地爱抚着孩子的头。
“……很小的时候，娘也曾带我放过。”司徒逸棋移开视线，不再看远处那对母子，他静寂地眸里一片晦暗，繁星似被黑暗的河水淹没，悄无声息。
秦若寒看着他微微黯淡的眉目，想起那夜他说起世间再无司徒氏时，眼里的怨愤和绝望，不由也跟着沉默下来，空气中月桂的芳香淡淡萦绕，好似月纱轻薄的流转在两人之间，半响，秦若寒忽然眼珠一转，充满兴趣的笑着说：
“我从小到大还从来没玩过这个呢，司徒公子，你赏点钱给小人，让小人也一偿心愿，放一盏河灯呗。”
司徒逸棋闻言，淡淡地注视着少女吊儿郎当的笑容，好似在思索她说的话是否真实，见少女的容颜因他倾落的眸光而渐渐通红，眼神也有些慌乱，沉吟之间，他寒潭般的眸子里却终是染上了三分笑意，薄唇轻勾，他轻声说道：
“好。”
两人至石桥而下，踩着清凉的石板路走到纸舟摊前，小贩见来人一男一女，刚暗自窃喜地想借着才子佳人的气氛大肆抬高价钱，却见那年轻公子神色淡淡，视线移开他身旁的少女后，眸子里便聚起令人生寒的冰，他行走时，白袍微微飘扬，好似九天仙人悄然无息地降临在这喧闹的红尘间，可他的气度却如一块惊世绝伦的寒玉，散着夺目的光芒在黑夜中玉华流转，而他乌黑的发丝不时轻轻拂起，让那天神般英俊的容颜，又多了几分柔和与飘逸。
小贩握着手里的纸舟，不由得一时看了痴去。周围的男男女女们也跟着他的身影纷纷转头，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也渐渐地，为那天人般的仙影让出一条道，待那人走近后，小贩这才看见，年轻公子的身旁还跟着个碧纱衣裙的少女，少女像是看出了自己对她的忽略，笑嘻嘻的脸上有些莫名的压抑。
虽然身边跟着个绝世帅哥能极大的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可走哪儿都被人群盯着，实在是有些鸭梨山大啊。秦若寒苦恼地默默想着。
“小哥，你这河灯怎么卖。”
“公子……公子折煞小人了，公子气度如此不凡，肯光临小铺，实是小人的荣幸，若公子您不嫌弃，小人愿意不收分文，免费送公子一盏。”
“真的吗，你说话可要算数啊！”秦若寒看了看一脸痴迷的望向司徒逸棋的小贩，十分怀疑的说道。
“姑娘，您快挑个合心的吧。”小贩见司徒逸棋冰冷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竟有些扭捏着不好意思起来。
秦若寒鄙视地瞪了眼小贩，又环顾周围一圈正在默默张着嘴欣赏司徒逸棋的众人，她拿起一叶绯色的纸舟，翻了个白眼。
这时代果然是美色当头啊。
待秦若寒选完纸舟，又有卖其他货物的小贩纷纷前来，争先恐后地要送司徒逸棋自己的货品，见状，司徒逸棋默不作声的看向秦若寒，少女无语地看了看围住他们的人群，只挑了一盏色泽鲜艳的花灯，那灯笼被做成莲花的形状，包住莲蕊的红烛后，粉色的花瓣接连盛开，泛着暖意的光晕淡淡渗出来，迷蒙得好似一场细雨缱绻的水乡春梦。
司徒逸棋却一反拒人千里之外的常态，他拿起两坛新酿的桂花酒，神色虽冷却彬彬有礼地向店家道了谢。
两人行至河边，司徒逸棋找了个靠风的位置站定，并未点燃舟中白烛，反而默默地望着手中绯色的纸舟，莲灯薄薄的暖光抚上他英俊的眉目，落入他迷茫的眼底，他站在原地却似站入了回忆里，微微出神。秦若寒有些奇怪地看向他，却见他云墨般的眉间好似笼罩着一层薄雾，轻掩着变幻的风云。
“……娘，为什么每次放河灯，爹和兄长都不陪逸棋来呢。”一个身着月绸白袍贵气十足的男孩，微微不满地嘟起嘴，稚气的脸上浓眉紧蹙。
“因为爹和你二哥三哥要保护我们的家……保护凤翔城的百姓……保护我们殷国所有的子民。”男孩身旁面容温婉的女子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眸光里透着一丝爱怜与宠溺。
“那……逸棋长大后也要像爹爹和兄长们一样，保护娘亲，保护我们家，保护凤翔，保护所有殷国的百姓，逸棋还要做大英雄，比爹爹更大更勇猛的英雄……”男孩眨了眨灵动的明眸，自顾自的得意地说完，密卷的长睫挡不住他眸中灼灼的流光。
“啧啧……就凭你？我们司徒氏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也想和爹爹一样，当英雄……？真是笑弯了我的腰！”一个面容娇俏的少女偷偷绕到他身后，猛敲了下男孩的头，立即转身逃掉，边跑边肆无忌惮地大笑。
“阿姐！你又欺负我！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许你再敲我的头，我要是以后真长不高了，那就做不得像爹爹一般的大英雄了……”男孩皱着眉，恼羞成怒地跑出去，短短的腿噔噔地敲击着地面，却始终追不上那风铃声般笑吟吟的少女。
“仪霞，逸棋，快回来，和娘亲一起点灯了……”温婉的女子看着两个娇小追逐的身影，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眸光却似水般柔和。
“司徒逸棋，我们点灯吧。”
一个更为清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眼前欢笑的长姐和娘亲温柔的面容渐渐消散，司徒逸棋微微抬眸，少女明艳的容颜映入他的眼中，她眉如远黛，鼻似玉葱，泛红的樱唇扬起欣喜的微笑，可小鹿般温和的眸光里却隐隐透了些不解与担忧。
“嗯。”司徒逸棋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绯色的纸舟，半响缓缓说道。
秦若寒见他面色渐渐如常，急忙向周围的人借了火，刚兴致勃勃地想将白蜡点燃，却见司徒逸棋手微顿，从宽大的袖袍里取出一个青玉细筒，又从里面抽出一支细细的毛笔，拂袖托住纸舟，他微抬起头，一泓静谧的柔波便从那双亮若夜星的眸中，轻轻流淌至她的心上：
“姓甚名何？”
“啊？？”秦若寒迷失在他柔亮的目光里，呼吸一窒，心跳竟乱了半拍。
“……”司徒逸棋望着她沉默不语，柔和的目光渐渐显出几丝讥诮，他浓眉轻抬，含着几分带了戏谑的笑意，低下头自顾自地在纸舟上落笔写着，她这才反应过来他问她名字的目的。
“我叫，我叫秦若寒，‘秦’是秦始皇的‘秦’……唉妈呀，你不知道秦始皇是吧，秦岭知道吗？不对这时代有这地方吗……你先写‘若寒’两个字吧，‘若’是草字头一个右的‘若’，你知道草字头是什么吗……就是一横两竖……”秦若寒兀自喋喋不休的说着，又比划着生怕他听不懂，却见司徒逸棋抬起头，望着她神情古怪，绯色的舟身上，早已用华美的小楷，赫然清晰的写着‘秦若寒’三个字。
他将纸舟递给看见自己名字后一脸微楞的少女，本想提醒她自己并非不识字的白丁，想了想却又摇头苦笑，何必和她争辩解释呢？便沉默着，将毛笔也递给她，低声说道：
“再写上你的心愿即可。”这是......
小楷写的繁体……
秦若寒望着纸舟却有些诧异，这里所用的文字并非是她看不懂的，这些文字是这个时代的人自己创造的吗？还是传承至以前的历史？如果是传承，那这是不是说明，这个看起来虚妄却运行得井井有条的时空与她所在的现代，其实是有一定联系的呢？
秦若寒想到这，急忙转身想向司徒逸棋发问，走了两步，却又欲言又止的停在原地，她望着他孤清的身影缓缓独步，沿着洛神河畔慢慢前行，银潋的月光若笔，行云流水般勾勒出他眺望远方时，弧线完美的侧脸。月桂香雾幽幽，交织在河面袅袅飘散的水汽里，人声渐渐静了下去，夜风习习，这沁甜的清香于是沾上了湿润的凉意，一如他繁星倒映的眸中氤氲的波光，他凝望着水面散开的纹迹，静默无息。
而她在他身后，同样静默地注视着，像是在他垂目的瞬间，感染了他的孤寂，也似乎懂得了，他冰冷的眸光里潜藏的防备与压抑。
秦若寒长长的叹了口气，却又似想到什么，面色微红，终于她握起细细的毛笔，微微低头，一笔一划，认真的写上了他的名字，笔锋细致婉转，好似她对他轻柔而细腻的心思，缓缓涓流于墨中。
司徒逸棋见她写完，看似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却不由眼神微滞，然而转瞬又恢复如初，他细小的表情尽数落入秦若寒的眼中，见他并未质疑，也没有生气，她知道果然如自己猜测那般......便神情得意的一笑，点燃了烛光。
“噗”地一声，火苗跳动几下，却慢慢的亮了。
黄色的微光温暖了他白玉般的面容，让他浓墨勾勒的眉眼更加动人。她有些惊喜的望着那小小的纸舟，而他弯下身子，将它送入澄澈的河水里，黑发流泻，夜风轻轻吹起他飘逸的白袍，她看着他，犹如看见一枝圣洁的白莲在漆黑的夜里悄然绽放。
两人专注的目送那纸舟远去，绯色的纸舟渐渐流入一片巨大的光亮中，那是由无数小小纸舟汇成的希望，它们静静的，静静地漂浮在洛神河里，漂浮在无数年轻男女的注视下，缓缓流向那寂寥未知的远方。
而那叶绯色的小船上，被河水侵润的一侧，墨汁浅浅的晕开，犹如这温柔的洛神河静静地将少女懵懂柔涩的心事收入怀中，那上面，少女用她心爱的男子今生今世都看不懂的语言写着：
“……如果我会陷入爱情，我想那一定都因为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