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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兵败城西军曹丧胆营迁闸北司令无颜(1)

再说那国民军总司令部,规模阔大,人材众多,每日汽车马车,在他们前往来的,好似织绵穿梭一般。更有那高冠洋服,戎装佩刀之辈,每一点钟间,出入其门者何止数百,与宋使仁的司令部,相去不啻霄壤。做书的也未便以同一笔墨,细为描写,只可避繁就简,单表部中有几位办事人员,与阅者诸君,都有一面之识。便是从前倪伯和的朋友曾寿伯、尤仪芙、谈国魂、李美良等,一班民党要人,现在也都当着重要职务。军书旁午,忙碌异常。国魂专司稽查。有一天,他查得外间私设机关,自由招兵的,不下数十处,还有勒捐军饷,鱼肉商民的,也不可胜数,人言藉藉,若再漫无限制,不但有毁国民军的名誉,而且挑动地方恶感,实违用兵人和之道,所以急急回部与寿伯等计议之下,决意报告总司令,设法取缔。总司令得报,马上发出一道通告,令各机关即日停止招兵。限三日内将花名册呈报到部,以便编制,逾限不报,即为非正式军队,查出责令解散,并不准私自勒捐军饷。

这通告发到宋使仁司令部之后,宋司令便邀集汪参谋长、卫军需长、陈秘书长,开了个紧急军事会议。因系总司令部的命令,未便违背,只得催光裕赶紧造好花名册,由使仁亲自送往总司令部,意欲拜见总司令,就询进行方法。不意总司令日理万机,那有工夫来接待他,只能与管理名册的总务科员曾寿伯接洽,令他回部约束军队,听候编制。不几天命令下来,因使仁所招的军队,只有一连,就派他为连长,编入讨袁军第五营,所有参谋、秘书等,均着来部听候量才录用。使仁接到这个命令,大不满意。因司令与连长,相差太远。他已作了几天司令,忽然降为连长,场面上未免搁不下去。而且他口口声声称惯了本司令,一旦要改为本连长,喉舌间也颇觉木强。便是汪晰子、卫运同、陈光裕等,自参谋、军需、秘书长一变为量才录用,这阶级也差得多了,所以人人心中都有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但用兵之际,权柄属于总司令部。总司令的命令,谁敢不依。没奈何使仁只得向军需科领了军械,发给兵士,正式操演。晰子等三人,却往总务科谒见曾寿伯,听候录用。那时司令部投效的人,不可胜数。

寿伯与晰子本有一面之交,因他与运同都是本地土著,便派他们为调查之职。光裕留部襄助秘书。自此晰子、运同二人,都东跑西奔,到处调查。但他二人那里有调查的资格,惟有四路招摇,却是一等拿手。幸得这时候上海全境,只有制造局中五百名北军,属于北京政府管辖。此外南兵,共有二万余众。众寡之势,自然不敌。北军也自知兵办薄弱,深藏局内,高垒深沟,关闭自守,不敢越雷池一步。外间无处不在南兵势力范围之内。但要这班北军退出制造局,还不免有一番恶斗。战端一开,地方上就难免糜烂。因此邑绅李平书等出场,劝北军将领带兵出境,情愿贴还多少军饷,以保地方安宁。磋商数日,未得结果。上海一班居民,以为有李绅担任调和,定不致发生战事,所以外间兵连祸结,他们还高枕无忧。不意晴空一个霹雳,南军又由江宁开来一队人马。那带兵的刘司令,乃是初次光复时有名的勇将,一到就主张用武。总司令也自以为兵多将广,更有刘司令这员大将,何患不一鼓将数百北军扑灭,也不顾李绅保全地方的苦心,决意下******,定期六月十九后半夜一点钟,以二千人攻制造局正门,另以三千人抄斜桥攻西局门。又令刘军在西门外接应。命令既下,宋使仁即往司令部领了弹药,摩拳擦掌,预备出发。黄昏后饱餐战饭,结束定当,到三更时分,会齐了第五营人马,衔枚疾走,直奔斜桥。路经西门,见新来的一班刘字军,架枪散布道旁,有半里余长,一式的灰色衣裤,军容壮盛,器械鲜明。刘司令立马佩刀,威风凛廪,远望去好似一座铁塔相仿。

宋使仁见有这班人后应,胆量陡增,勇气百倍,率兵过了斜桥,走到徽州会馆相近,已入制造局防御地界。这天制造局中早已得了消息,知道南兵当夜必来攻局,故而望台上的探海灯,彻夜不息,四面探望。南兵未过斜桥,还因有房屋遮蔽,看不真切,此时愈行愈近,望台上照见一队黑压压的人马,疾奔来前,顿时发令开炮。使仁等只觉眼光被探海灯一耀,接连着便是轰天价一声炮响,呼的一声,弹子由头顶上飞了过去。他手下这班兵士,都是乞丐丛中的选手,听了炮声,都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连使仁自己,平时勇猛盖世,视死如归的,也不禁心胆俱裂,忙令兵士快些卧地开枪还击。这地方去制造局还有数里,炮火虽然能及,来复枪弹之力,焉能射到,可怜南兵虚耗枪弹,往往如此。制造局中开了一炮之后,顿又寂然。他们却劈劈拍拍放了一阵乱枪,见局中没甚动静,仍下令前进。走不多路,又被探海灯光照见,再开一炮。南军又伏地还击,这样一炮一声,节节进攻,渐近北军战濠。使仁等还以为和初开炮时一样,没甚危险,卧地开了一排枪之后,正欲再进,战濠中伏的北兵,见他们已入火线,来复枪与机关枪一时并发。南军冷不防,受弹倒地的很多。使仁惊魂出窍,看同来的那班南兵,有些伏地还击,有些且战且退,有些弃刀拖枪,落荒而走。

眼前流弹如雨,使仁见此情形,那里还有斗志,高叫一声:“众兵听者,炮火无情,你们要命的,快随我来啊!”这一声叫,虽杂在枪炮声中。但他所部的那班兵士,都听得非常真切,答应一声,便和星驰电掣水逝云卷一般,直往回路上奔去。望台上的探海灯光,也钉着他们脚跟而来。更可怪的是制造局中的大炮,在他们进攻的时候,仿佛缺乏子弹似的,隔半天才开一炮,此时见他们败退,便连一接二的打将过来,以致使仁等这班人,急急似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拚命的跑了一阵,又到徽州会馆附近,炮火略希使仁检点人数,幸只失去三四个。但丢枪失帽的,倒有二十余人。彼此都跑得精疲力尽,只可沿壁脚坐下休息。但听得远处枪炮之声更密,知道别路进的兵,又在那里接战,吉凶未卜,心旌悬悬。又因自己带的兵,并未正式交锋,便逃走回来,深恐司令部说他临阵脱逃,有犯军律,便问兵士皮袋中还剩多少子弹?幸他这班兵一路开枪,子弹余存无几。使仁命他们一并抛弃在田河之内,以便查问时,说因军火不继,故而退兵的。

众兵依言,将枪弹抛弃后,又坐了多时,看看天色将次破晓,正欲整队回部,忽闻远处喊声大起,遥见一队人马,飞奔而来。使仁吃惊不小,走至临近,才看出这班人都是南军装束,但已狼狈不堪,受伤的,拖泥带水的,不一而足。使仁截住几个,盘问之下,始知西路南兵,杀得大败而回。他们在先已攻近局门,因北兵机关枪抵抗猛烈,难以进取,又被黄浦中所泊兵船上探海灯耀住双眼,不参逼视。北军炮队跟着灯光开炮,因此南军损失了不少人马。后来他们军火用罄,北军又反守为攻,出兵袭击,他们不得不落茺逃走。有些爬河出险的,所以拖泥带水。现在十停中只剩得一二停人马,其余都不知去向。使仁闻言,深幸自己见机早退,没学他们的样,吃辛吃苦,仍落得一败涂地。

当时带领他的大军,跟随在众败兵背后,一路退走。不意西门外为他们后应的那班刘字军,军容虽盛,但始终按兵未动。后来闻得南军败退的战报,更不敢深入重地,却严阵等候北军杀到西门,始与他决一死战。此时天色还未十分明亮,司令听得远处喊声震天,只当是北兵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传令儿郎们开枪,一排枪开过后,败兵中已倒了十余人,他们原是惊弓之鸟,顿又回头乱窜。还是使仁有主意,他一想西门外决无北军,昨夜曾见刘军在彼驻扎,大约因黑暗中误会之故,遂命众人不必奔跑,暂时席地坐待天色大明之后,重复上路。又将一方白洋布手巾,扎在枪头上,一路招展,以便那边军队辨识是自己人,不致开枪误击。岂知西门外这班勇猛盖世的刘字军,见一排枪将来兵打退,以为大功告成,守着穷寇莫追的古训,整齐队伍,高唱得胜歌,开回总司令部报功去了。使仁等经过西门时,已无一兵,惟有几个屈死的南军,还陈尸当路。附近居民,被流弹所伤的,不知凡几。还有一家开豆腐店的老夫妻两口,好端端睡在床上,被一个开花炮弹由窗口击入,在床顶上炸裂,男的腹中嵌进了手掌大的一片碎铁,立时身死。女的却寸肤未伤。门外看的人很多,使仁也无心及此,率兵进城,一路上败兵抛弃的枪械无数,使仁教那班失枪的兵士,各人随意拾了一杆,开回本部,自己一个人奔往总司令部探听消息。

到得那边,始知东路民军,也已败绩。据他们说,早几天只知制造局中只有北兵五百余名,但交战时候,竟好似有千军万马一般,炮火非常猛烈,他们暗中摸索,自相残杀,因此死伤逃散的更多。总计昨夜派出五千人,回来不及一千。惟有刘字军未失一人,而且还在西门外打了一阵胜仗,将北兵大队驱回,枪毙敌人无数。使仁心知他打的是自己人,但也不便说破。进了司令部,见一班科员,往日趾高气扬,今天都是愁眉不展,见面各无一语。晰子、运同两个调查员,正并立在屋角里切切私议,见了使仁,慌忙对他招招手,问他夜来战况。使仁大略说了一遍,不过他并没说出自己临阵脱逃这段故事,却套败兵的口吻,自言我军如何奋勇攻击,敌兵如何猛烈抵抗,将次攻进局门,被兵船上连开两炮,以致败退等情,口讲手划,历历如绘。晰子等都听得舌挢不下,旁边有几个别的科员,未曾听清,又把使仁叫去盘问。晰子悄向运同道:“老卫,你看这件事怎么得了。我原晓得南兵不中用,果然昨儿一仗就败了,看来这小小制造局,一定攻不下的。我们两个,还得早些儿预备一个退步才好。”

运同笑道:“你放心罢,制造局中大不了只有五百个北兵,昨夜我军派出五千人,以十敌一,虽然攻他不下,适才我听得总司令说,今夜决调全军攻击西局门,另抽五百人抄望道桥攻东门,叫做声东击西之法,以分里面兵力。听说我军共有二三万,差不多用五十人,去打一人,难道还怕不成功吗!不过今夜这场打,一定比昨夜更为凶猛,昨夜城里城外,不是有许多房屋人口被流弹轰坏的么!今夜我们城内万不能住,必须将眷属赶紧迁往租界旅馆中,或是亲戚家暂时耽搁。适才我出来的时候,天才发白,已见许多人家预备搬场,现在想必搬的人更多了。事不宜迟,迟了恐雇不到车辆。这件事倒是你我极要紧的事,至于大局如何,暂时可以不问,必须先顾全了自家性命才好,你道是不是?”

晰子敛眉道:“搬场我也有此意,不过你我费了千辛万苦,弄来的地皮,造了新房子,还没住过一天,就给他炮火轰毁,教我如何舍得?”运同道:“那也没法,究竟轰毁不轰毁,也不是一定的。况且性命和房子比较,到底性命的价钱贵些,我劝你快快打定主意,早些搬罢。横竖这里开了战,也用不着调查什么鸟事,我可马上就要走了。你不走我也要失陪咧。”晰子叹了一口气道:“走咧走咧!”

不表二人回去搬家。再说使仁正与一班科员讲得高兴,寿伯进来,见了他问道:“宋连长,贵部昨夜折了多少人?”使仁答道:“昨儿我们派在前锋,因军火完了,由后队接替。最猛一仗,并未参与,所以只折得四五名兵士。”寿伯点头道:“很好。今儿你们军火必须带足,少停我开单给你往军械处,比昨夜多领一倍子弹。因今夜总司令决调全军进攻,不得手誓不退兵。昨夜因各营连队而进,被敌兵探海灯照见,容易开炮轰击。今夜改变战法,分数十小队前进,使敌兵无从开炮。好在你们昨夜路径已熟,今夜不必会齐大队,到半夜子正,自向原路进攻便了。”

使仁领命,又往军械处取得子弹,车回本部分发众兵,告诉他们,今夜还须进攻。众兵听了者不愿意,有个最倔强的说:“他们总司令部,只晓得张空口说白话,怎样尽力进攻,不破不休,他们自己坐在高楼大屋中,知道什么,我们却要拚性命前去打仗,究竟枪炮的弹子是钢的,况在火药中烧得鲜红,人的身体是皮肉做的,那能和鲜红的钢铁相斗,就使被我们攻了进去,我们当兵的出生入死,依旧是一个小兵,他们坐在家中开开口的朋友,便可以升官发财。我们谁不是爹娘十月怀胎生的,犯不着丢了性命替别人博荣华富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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