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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甘言易入弱女移家孽报难逃恶奴结局(1)

过了一夜,鸣乾遵着薛氏的教训,躲在家中,不越雷池一步,果然未有危险。一连三日,形响俱无,连信也没有了。鸣乾以为真应了薛氏的说话,这班人只有虚言恐吓的能力,炸弹手枪,都是纸上空谈,并无实际,因此将他们丢开度外,城里城外,出入如常,行所无事。薛氏因有言在先,也不阻止他的行动。然而他路上委实未遇什么形迹可疑之人,就是百子鞭也没听得人放过,别说炸弹手枪了。鸣乾至些,恐惧之心,完全消为乌有。但美良等那肯就此干休,他们于默士被侦探吊去盘问一节,并未知道,因阿招深知默士为人,他那天在包探茶会上,虽然竭力掩饰,已被阿招看出他无私有弊,深恐再盘驳下去,不免要露出马脚,故而硬出头,将他带着跑了。一到家里,免不得臭骂一顿,说:“我没叫你多管冰事,你打算惹出祸来害我不成?自此之后,我不叫你出去,你休想出这里大门一步。”命他将长衫脱下,置在自己箱子内,一把锁锁了,只让他穿一套破布衫裤,说:“你若怕冷,不妨把我的外国纱单衫罩在外面。若要出去,就这样的出去便了。”

默士身上穿着件女衣裳,如何再能出门,只得蛰处家内,机关部中,也不能再去报告。不过美良等,已知默士探不到鸣乾那里的真实消息,有其人同没其人一般,因此决意将他撇在旁边,自与毕三等单独进行。纵使无钱到手,那一击之威,也必试他一下,并不是与鸣乾有甚深仇宿恨,皆因言已出口,同做生意一般,不能实践,便失却信用。为着顾全日后买卖起见,不能不下一次辣手,以保后来名誉。他们处心积虑,就预备送一个炸弹到鸣乾家里,令他发一个大大的声音,不论伤人不伤人,明日登出报来,大众知道,他们的目的就算达到了。又因鸣乾为人,颇藏机诈,两番对付,手段已见一斑,算得是个劲敌,自己岂敢大意,料他日内必有准备,有意暂捺几时。挨到一个礼拜之后,方才预备进行。他们所用炸弹,无须自造,专有班外国浪人,制就了买给他们应用。小的只能发声,大的方能伤人,然而也没外国小说上虚无党用的炸弹,力能坍墙倒壁那般效用,不过是东洋甩炮的变相罢了。价钱也极其公道,自数角至一二元不等。今儿他们因要做出牌子,所以买了个一块多些钱的中号响弹,装在枇杷篓子内,上在盖些枇杷,教毕三扮作送礼的模样,送到鸣乾家里,又恐他们见来历不明,退还不收。因此天才发亮,就去叩门。他家的娘姨也刚起身,开了门问他做什么?毕三说:“我们航船上来的,有篓枇杷送给这里杜先生。”

娘姨回说:“杜先生还睡着呢,你倒来得不早。”毕三笑说:“我们乡下人,天亮了就起来,天黑了就睡,不懂早不早晚不晚,多谢你搬进去。少停我来讨回片罢。”娘姨以为讨回片就是要送力,因此深信不疑,说:“你放下就是。”毕三递在娘姨手中,眼看她端了进去,方欢欢喜喜的回去,听候消息。合该鸣乾倒灶。他昨夜因秀珍、秀英姊妹两个,都在家里。他对着秀英,有时候当孩子一般,不甚回避。但秀珍年事已长,有她在旁,虽然彼此了如观火,终不免有点儿碍眼,所以遇着秀珍住在家里的时候,恭氏便不许他楼上过宿,因此鸣乾竭力劝薛氏不必管束女儿,好遂他自己的私愿。现在外间秀珍小房子愈借愈多,一月中难得回家几次,鸣乾也大为得意。然而他暗里头的罪孽,可造大了。这天恰值秀珍回家,他便宿在楼下厢房内。娘姨搬枇杷篓进去,见他睡兴很浓,随手放在账桌底下,也不唤醒他,自己仍到外面操作去了。又隔多时,鸣乾起身,看见枇杷篓,问娘姨这东西哪里来的?娘姨回说:“一个航船上人送来的,少停还要讨回片呢。”

鸣乾问他可有什么书信留下?娘姨回道没有。鸣乾又问:“他可曾告诉你什么人教他送的呢?”娘姨也不知道。鸣乾大笑,说:“你两个倒是一对糊涂虫,怎么送东西不留姓名,教我算收了谁的人情呢?且待他来讨回片再说罢。”不意小大姐替鸣乾打脸水,看见桌底下有篓枇杷,小孩子都有一种脾气,自己看见了爱吃的东西没得吃,便喜欢告诉别人,仿佛别人吃了,自己口中也适意的。因此她等到秀珍姊妹起来梳头净面时候,口中再也熬不住了,告诉她说,底下杜师爷,有人送枇杷来给他。这一对姊妹原也是孩子脾气,听了枇杷,就想吃枇杷,打发小大姐下楼去要。小大姐奉着将军令,急匆匆奔到楼下,那时鸣乾正在厢房中记零用账,小大姐叫声:“杜师爷,大小姐二小姐要吃枇杷呢!”

鸣乾笑道:“我这篓枇杷,还不知谁的主人呢!既然小姐们要吃,你自己台底下去搬就是。”小大姐听了,就此蹲下去拿枇杷,她因鸣乾没叫她连篓搬上去,只得拣大的拿,心中巴不得,多拿一点是一点。倘使两位小姐吃不下了,多的便是自己口福。所以她手中拿不下,便用衣服来兜。岂知搬了一半,忽然搬出个香烟罐头来,小大姐还舍不得就此了结,故而举起手,将洋铁罐置在账桌上,说:“杜师爷,这里头还有一听香烟呢。”说时出空手,仍在那里拣枇杷。鸣乾听她说枇杷篓中有罐纸烟,不觉一怔。又见这洋铁罐已被小大姐置在台上,他见上面并无什么标识,原来平常吓诈党送炸弹,上面都写明小心炸弹字样,有时洋铁罐里面实些泥沙,也写这种名目,所以谓之吓诈。但这回他们因预备发一个大大声音,利在收的人自己触发,故而并未粘有签条。

鸣乾虽没想到这罐内就是炸弹,然而也晓得枇杷篓中吃出洋铁罐,决不是好东西。又被小大姐放在他面前,不由格外着慌。他恐里面或者是镪水,和在枇杷中,吃了就要毒杀的。现在搬在台上,深恐镪水流出来,烧坏别的东西,急于要将这罐头抛弃。说时迟那时快,他也来不及吩咐小大姐,这枇杷是吃不得的,先要紧拿起这个洋铁罐,开了玻璃窗,望天井中一抛,真好比代他们掷了个炸弹一般,顿时轰天价一声响,屋宇摇动,楼上楼下,玻璃窗都被震碎。鸣乾头颅正靠着窗,碎玻璃直陷脑门,虽未致命,两耳膜被大声所震,脑筋昏乱,当时即滚到地下,不省人事。小大姐虽和他在一间房内,幸得她蹲在台底下拣枇杷,面上没被玻璃划着,而且隔着一层墙,炸声也未直接攻入耳膜,故没和鸣乾一般晕倒,然而已震得七荤八素,枇杷滚了一地,连身子也软瘫在地上,站不起来。

楼上秀珍秀英姊妹二人,正在揩脸,大声发作,她们的面盆也翻了身,碎玻璃乒乓劈拍,跌将下来,更急得她两个没处可躲,各个抱着根铜床柱子,叫喊母亲救命。薛氏还在头上,自睡梦中惊醒,听四面碎玻璃声响,不知道房子坍得怎生模样了?打从床上,一跃而起,哪里还不得及穿鞋着袜,赤了双足,开房门夺路奔逃,心慌意乱,奔到扶梯口,一失足便由楼上直滚到楼下。他家还有个娘姨,正在灶下烧早饭,一闻声响,谁不要命,幸得后门开着,她便带着根火夹,逃到街上,嘶声喊救。四邻八舍,也都听得炸声,纷纷出来观看,见娘姨叫喊,争问她里面什么声音,娘姨倒又张口结舌,回答不出了。马路上的巡捕,也听得声音,过来查看。有几个好事者,已由后门中拥到里面观看,巡捕也进去了。娘姨见人多了,胆也陡壮,随众入内,先将薛氏由楼梯底下扶起,可怜她已跌得鼻青眼肿,粉脸增光。娘姨要扶她客堂中坐,薛氏看见这许多人,吓得置身无地,哪里还敢露面,叫娘姨出去照顾一切,自己忍着痛,重复回到楼上,躲在房中,紧闭着门,不管他底下天翻地覆。

秀珍姊妹,也奔到娘房中,问母亲究竟怎么回事。薛氏可回答不出。三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没一个做声得出的。楼下巡捕,已将大小姐自账桌底下拖了出来。问她如何起头,她也无从得知。不过鸣乾斜七竖八,倒在地下,已同死的相差无几。看看他虽然满头流血,却是碎玻璃所割,身上有无伤痕,巡捕不敢解他衣裳观看。房中硫磺气息颇重,不过并无物件炸损的痕迹。忽然外间这班瞧热闹的鼓噪起来,原来他们在明堂内,寻到了几片炸毁的洋铁皮,地上还有两尺见方一块焦痕,于是众口同声,说是炸弹。小大姐也想起了枇杷篓中那洋铁罐,即对巡捕说知,巡捕再打电话报告捕房,一时来了许多包探人等,先将闲人驱逐一空,然后在客堂厢房四周察看多时,盘问娘姨大姐,也都有头没尾,只晓得有篓枇杷,是个不明来历的航船人送来的,洋铁罐也在这里头拿出来,如何炸发,没人知道。包打听又问受伤的是这里什么人?娘姨不能实说,只得推头是宅里请的账房师爷。包探要见见主人,薛氏哪敢出来,却教大小姐秀珍代表下楼。包探问她事前可曾接到什么书信?可巧秀珍已十多天没回家了,对于这事,一概不知。包探问她,她便回头没有,因此变成了个大大疑案。包打听又告诉秀珍,你们那个师爷,伤势颇重,恐有性命之忧,你们可愿意送医院否?秀珍一听有性命之忧,暗想不送医院,死在这里算谁的账,自然巴不得早为出松,一口答应他们送医院。于是巡捕包探,七手八脚,将鸣乾扛上一部黄包车,送往医院中去了。

秀珍始上楼告诉娘,杜某人已送医院。薛氏吃了一惊,她原没有晓得鸣乾受伤,此时深悔自己不曾亲下楼去,看看他伤势如何。又因秀珍擅作主张,将他送往医院,她想医院中那有家内请医生看的仔细,而且外间要避嫌疑,自己又不能时常去望他了,这岂不是一桩大大的错处,都是秀珍这孩子冒失坏的,为何她不先问我一句,再送医院呢。心中虽这般想,口内却不便抱怨她女儿,只说:“你为何自由自主,将他送入医院,倘有长短,如何是好?”这句话秀珍可受不下,她一想原来你还不舍得将他送医院呢,但为何不早对我说一句,现在人已扛着走了,她倒说出长短这句话来,不过听他们说伤势颇重,恐有性命之忧,设或死在医院中,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此言还得预先说说明白。因道:“母亲若不愿意将他送医院,马上去追回来就是。我也为巡捕说的,不送医院,恐有性命之忧,所以才答应他们送的。女儿又不是娘肚里的蛔虫,怎晓得娘的心肠怎样?现在医院中救得好救不好,还没一定,娘有什么主意,须要自己早为打准,别耽误了,说是女儿的错失,女儿可不能答应。”

这也是平常薛氏纵她女儿过甚,因此秀珍出言吐语,自己也不觉得轻重。但薛氏听了,那有不惹气之理,更兼她适间跌得头疼牙痛,满身是伤,一肚皮的苦处,完全闷在腹内,怎禁得再加上女儿的奚落,不则的气得她脸也青了,连声说:“你讲得好,这是女儿对娘说的话么?”说到这里,心中一阵苦,鼻子一酸,眼泪就流将出来,慌忙拉手帕拭泪,也不再开口了。秀珍也晓得娘生气,不过话是自己得罪她的,出了口收不回来,觉得站在旁边,亦颇没趣,加以适才受了吓,惊魂未定,愈觉家中一刻不能再留,幸自己辫子早已梳好了,只须换一换衣裳,便可出去。当即到自己卧房换衣服。秀英跟着进来,说:“你可是又要出去了?”秀珍道:“不出去在这里守死不成?”

秀英听话头不对,她见了姊姊,素有几分惧怕,因此不敢再同她多话。看她换好衣裳,对镜子薄薄扑上一重粉,方对秀英说句我去了,也不再走娘房中经过,开了旁边一扇门下楼而去。走到楼下,见娘姨大姐还在客堂中谈论说话。秀珍唤娘姨开门,自己也跟着出来。不意门一开,两人都吃一吓。只见门外挤得人山人海,各人都张大眼睛,向她这里望着。见门开了,更齐声呐喊说:“门开咧!”这班人也同看西洋镜一般,脖子伸得更长了。原来早上这里炸弹爆发的风声,传出之后,四路八方,有许多爱瞧热闹的人,闻风前来观看。虽然大门闭着,外间毫无痕迹,他们也仿佛有景致似的,站着不散。有些过路的看见这里好多人站着,他们连什么事都还不曾缠清,两腿也跟着站定了,因此看的人愈聚愈多。秀珍见了这许多人,也不由心惊胆战,忙教娘姨闭上门,自己定一定神,想前门不能走,后门也许没人,因又转到后门口。果然看的人略较前门稀少,而且都是邻舍人家的男女。秀珍硬着头皮出来,看见有部黄包车走过,慌忙叫住他,也不说什么地方,一脚踏上去坐了,仿佛听得旁边人切切谈论,说出来的就是那女人的大小姐,秀珍也不理会,指挥黄包车夫拉她走了。娘姨闭门进内,随即上楼去告诉薛氏,说大门外有多少人观看。薛氏命秀英开洋台门看看,也吓得她逃了进来,说:“不好了,马路上黄包车也走不过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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