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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逞利口再用机谋开华筵大变戏法(1)

伯和一走便宜了熙凤等一班人。她自那日在伯和面前,借出去检点衣箱为由,同着阿珠,乘坐黄包车,直奔火车站。义和已在那里等候多时,见面后,三个人一同买票登车,开往苏州,径投阿珠家内,暂时耽搁。阿珠家在乡间,开门一望,遍地桑麻,颇得天趣。熙凤自繁华丛中脱身到此,恍如得了世外桃源一般。又有义和陪伴着她,形影相依,坐卧不离,快活无比。可怜伯和在上海奔波寻访之日,正他们二人在苏州赏心乐意之时。住了几天,义和因假期将满,恐洋行中有事,不便耽搁,辞了熙凤,先行回沪。熙凤教他留心打听伯和行止,以及风声怎样,即速写信给她,再定进止。义和到了上海,暗中打听得伯和还没动身,曾到清和坊查过一次,喜的是并未投报捕房,风声并不紧急,即忙写信报告熙凤去后,又设法探知伯和已趁江新轮船动身,不觉喜出望外,慌忙发出一封快信,通知熙凤,并催她赶快回来。

第二天,接到熙凤的回信,教他须要打听得仔仔细细,伯和虽去,曾否把这件事托俊人代办,巡捕房可曾存案,包打听有无接头,务必探听得千真万确,如果没甚危险,才可到上海来,休得轻信浮言,误落圈套。义和见了,十分懊丧,又转托另一个朋友,到捕房中,打听得伯和俊人,俱未报案。只有一起仙人跳的案子,已于数日前发落完结。包打听阿珊那里,虽然有过一句话儿,但当时因没讲定,故已回却。如今伯和已走,还有谁来管他这笔账。义和得报,又写信给熙凤知道。隔了几天,才得熙凤回信,说于某日趁苏州五点半钟快车,与阿珠一同来申。义和得信,喜不自胜。这夜七点钟,亲到火车站,接着熙凤等,同回六马路小房子内。阿珠也因记自己情人,急急回到自家小房子中去了。

这边熙凤与义和,议论大事。照义和的意思,要教熙凤住到他家里去。因义和住在虹口,家中还有父母兄妹同居一处,既有照应,又可省些开消。熙凤因自己一个人散澹惯的,有了公婆姑嫂,不免受人管束,所以情愿另外住开。两个人议论多时,大凡男女二人交战,十成之中,倒有九成,最后五分钟,总是女人胜的。因此这夜的谈判,仍被熙凤占了优势。次日,义和便在老北门城内,看中了一所房屋,教熙凤同去观看,亦甚合意,丢了定钱,择日进宅。熙凤贴些私房,买几件家伙,雇了一名使女,居然成了一夫一妻的一份人家。讲到熙凤虽然是烟花队里出身,但她久困风尘,备尝辛苦,此时得了个如意郎君,志在终老,并不以淡薄介意。白天义和到洋行中去写字,她闲着没事,便到左右邻舍家走走。有时聚几个女人,叉叉小麻雀。何消一两个月,前后左右几家邻舍,都已搅得很熟。他家贴隔壁,是个乡绅的住宅,共有老夫妻两口,小夫妻两口,待人接物,都十分和气。还有个带梳头的娘姨,也很喜欢同人谈天。有一天,那姨娘先来与她说了一会闲话,又邀她到隔壁去坐坐。熙凤到了隔壁,这家的太太奶奶,见了她,都笑逐颜开的,请她坐了,几个人指东话西,缠七夹八,谈了一阵天,又说了一会地。她们讲在兴头上,忽然有个车夫打扮的人走进来。太太一见说:“阿福你来做什么?”

阿福道:“我家太太病了,少爷奶奶,着我拖了车子来,马上接姑太太前去。”太太听了,着慌道:“老太太害的是什么病?”阿福道:“我也没知道,听说是昨天晚上起的,略有些吐泻,今天忽然变重,新奶奶差人把少爷从药房中叫了回去,少爷又打发我到此接姑太太来了。”太太听说,忙教阿福暂等,自己进去更换衣服。熙凤见她家有事,也就告辞出来。再表她这个邻居,就是陈浩然家。当时陈太太听钱家的车夫阿福来报,说自己母亲有病,即便换好衣服,急急忙忙,也不叫张妈同去,独自一人,坐着来接她的包车,到了新闸。老太太的卧房,本在楼下。陈太太一脚奔到房中,却见老太太床上,蚊帐低垂,薛氏、邵氏二人,都鸦鹊无声似的,一个坐在床前矮凳上,一个却坐在床对面的桌子旁边。陈太太忙问老太太病势如何?邵氏慌忙向她摇手,教她莫高声。薛氏带笑站起,让陈太太坐了,又低声告诉她,老太太才睡着的,她老人家,昨天晚上受了暑气,半夜里忽然发痧,吐泻并作,后来吃了自己药房里做的痧药水,吐泻虽止,但今天早起,不知如何身子忽然发战,现在七月天气,我们穿着单衣,还觉很热,她老人家盖了一床棉被,犹自呼冷。摸她身上,又烫得火灼似的,我们都不明白,是什么玻少爷说,或者你见多识广,识这种病症,故叫阿福接你到此,现在他自己请医生去了。陈太太道:“莫要是痧药水吃坏的罢。”

薛氏道:“对呵,我们也这般说,少爷却竭力和我们争,说痧药水吃不坏的。临了他自己也想出来了,倒说论不定是痧药水吃坏的。因痧药水本是夏季一桩绝好买卖。内中该有鸦片酒一味药,这东西价钱很贵,故而有几家拆烂污的药房,都把鸦片烟代鸦片酒用,我们自家药房中,往年做痧药水,虽不用鸦片酒,但用的却是大土,今年大土涨价,少爷恐不能赚钱,所以用了红土,不过红土性质最热,吃烟的人,装在烟枪上吃了,尚不免伤身,何况老太太是不吃烟的,而且和在药水中吃,故此少爷很为着急,深恐害人害了自家母亲,急于要请医生来,评一评病源。若真是痧药水吃坏,可算得眼前报应了。”说着,猛想起这句话讲得太显,恐陈太太和邵氏听了,不以为然,疾忙改口道:“我看痧药水,一定吃不坏人。大约少爷因疑心所致,药水中用的鸦片酒,一斤中还用不到几分,怎能吃得坏人呢!”

陈太太道:“但愿如此就好了。”一面放轻脚步,走到老太太床前,揭起蚊帐,见老太太面朝里睡着,身上盖着一条棉被。伸手在她额角上,按了一按,果觉其热无比。陈太太低声向邵氏道:“这般热天,盖着棉被,莫要再受暑罢。”邵氏道:“原是呢,不过方才她盖着棉被,还呼冷,所以我们不敢替她除被了。”陈太太听说,放下蚊帐,就在床沿上坐下,重向邵氏问好。邵氏自嫁如海以来,与陈太太是第一次见面,想起前情,免不得有些儿粉面含羞,芳心带愧,低着头以目视地。薛氏便对陈太太挤眉弄眼,又向邵氏努努嘴,陈太太一笑,又问邵氏道:“你家妈妈,不是也在这里吗?怎么我进来,没看见她。”

邵氏道:“她大约在我房中收拾,一会儿就要来的。”说时,恰巧李氏蹑手蹑足,走到房门口来探望,陈太太见了,忙向她点头,说:“王家妈妈,你一向身子可好?”李氏一眼看见了陈太太,忽然想到当年自己婆媳二口,清苦过活,若无陈太太,焉得与钱家少爷相识,怎能有此一日,现在呼奴使婢,有吃有穿,虽说靠媳妇的福,其实都是陈太太的功劳,心中万分感激,慌忙跨进房内,粗声大气说:“阿呀,陈太太,你合家都好么?”邵氏忙教她低声,休惊了病人。不料老太太已在床上翻身转侧,陈太太忙揭起帐子,叫了一声母亲,老太太张目,见了她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怎知我有病前来?”

陈太太道:“是阿福进城来接我,我方知母亲有病,才来得不多一会呢。”老太太道:“原来如此。我又没甚大病,他们郑重其事,把你接了来,没把你吓一跳罢!”陈太太笑道:“适才妹妹已告诉过我了,母亲现在身上觉得怎样?”老太太道:“方才很为怕冷,此时睡了一阵,已好得多咧。你一向身子好不好?光裕媳妇娶进来,可孝顺么?”陈太太道:“做女儿的身子很好。光裕媳妇过门以来,还肯听话,不过有些儿孩子气罢了。”老太太道:“年青人原不免有孩子气的,能得儿子媳妇孝顺,也算你的福气咧。”说到这里,见薛氏坐在她床对面,便住口不言,只问她浩然近来身子还康健么?光裕可在念书么?陈太太道:“他仍和往年一样,精神很好。近日在那个会里升了干事,故此天天忙忙碌碌,不知干的什么事呢。光裕也许久不上学堂,现在国民党里,做一个什么职员,据说再过几年,就可以升都督了。”老太太道:“他们少年人,最喜欢成群结党。常言道:狐群狗党。结党这件事,究竟不是好买卖。以后还得教他少弄弄的好。” 陈太太道:“他父子两个都和发了疯的一般,你想都督,我想总长,还有谁人说得醒他,只索得由他们去闹罢。”

正言时,如海请医生回来,邵氏、薛氏都回避了,陈太太扶起老太太,给医生诊了脉,说是夏天贪凉太甚,风邪内侵,只消把邪气表散表散,自可无碍。如海便留陈太太多住几天,帮着服侍老太太。陈太太因家中不曾交代,又差阿福前去通知。可巧光裕在家,得悉外祖母有病,也即亲自出城来探望。恰在老太太房中,与邵氏相遇。他二人隔别经年,重逢一旦,前情未泯,相见时各有一种描摹不出的神态。邵氏想起光裕去年,待她温存体贴的光景,那时只因自己存心守节,故而忍心辜负他一腔情意,不料自己节操仍不能始终如一,如今为人妾媵,有何面目见他。但他现今亦已续娶,听说新妇十分美貌,少年夫妻,想必恩爱非常,不知他此时还有我在心上否?因此不住偷眼瞧光裕的举动。光裕因邵氏再醮如海,心中衔恨次骨,这时见了面,不知怎的把一腔愤恨之心,变化得瓦解冰消。暗想古人云: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我虽然不算路人,但已做了她的小辈,不知她可要搭长辈架子,更不知她心中可记得我去年的一片爱情,故而两眼也直向邵氏望着。因有如海在旁,不敢公然开口叙旧。但他两个人四只眼光,已和织锦穿梭般的来往不绝。薛氏在旁,看得颇为真切。走到如海背后,伸手在他衣角上拉了一拉。如海猛回头说:“做什么?”

薛氏道:“你出来,我有句话同你说。”如海不知就里,随着薛氏走到房外,薛氏带笑道:“你在房里看见什么吗?”如海惊道:“是什么东西,我没有看见。”薛氏笑道:“你真是个瞎子,这对眼珠儿,只有看女人是名工,别的一些看不出。你再进去看看仔细,人家打了好半天无线电报,你还在做梦呢。”如海即忙回进房内,恰巧光裕见如海被薛氏唤了出去,房中只有他自己母亲和外祖母二人,便放胆同邵氏答话问好,邵氏也笑靥相迎,两个人还没讲满三句话,如海已走进房来,光裕住口不迭,早被如海看在眼内,心中不胜气愤。但自己也不能阻止他们说话,只觉顶们里一股酸气,上冲霄汉。薛氏夹脚跟进,又把如海唤到外面,如海怒道:“我正要看他们两个作何勾当,你又叫我出来则甚?”

薛氏笑道:“你也太不知趣了。人家难得相见的,要你站在面前,做什么讨厌人呢!”如海怒道:“放屁,我讨什么厌?”薛氏笑道:“好啊,你受了小老婆的气,拿我出气。也罢,我说的话,就算放屁。如今我也不放了,那天秀珍把丝线织的一个钱荷包,预备送她寄父生日用的,昨天已做好了,我看织得很的工致,她自己说做得不好,不能送人,你去看看,如若可用,就拿去送给她寄父,因这是他寄女儿亲手制的东西,想必他一定欢喜。”如海听说,跟薛氏上楼。薛氏拿出那个钱荷包,如海见歪歪邪邪,不成模样,笑说这个东西,如何可以送人。秀珍这孩子,天天在外间闲逛,女红活计,一些都不考究,将来终不是个了局。你做娘的,须得教训教训她才好。薛氏笑道:“养不教,父之过,关我什么事!”如海笑道:“你读书不通,专门胡缠。须知男儿父教,女儿理该母教的。”薛氏道:“母也不止我一个,还有别人,难道不算母?”如海道:“她吗?她自己还不懂道理,怎能教训别人。”

薛氏道:“你也未免忒杀不近人情了,怎不想想这块肉,究竟是你打从外甥口中夺下来的,物归原主,本是理所应该,还要动什么醋气?”如海怒道:“你又要胡说了。他二人以前又没聘定,怎能说我夺他?”薛氏冷笑道:“虽没聘定,难道一对年纪轻轻的男女,住在相近之处,果然有个柳下惠坐怀不乱,当真没有交情的么?”如海呆了一呆道:“那恐未必见得罢。”薛氏道:“哼,未必见得倘若真个未必见得,今儿见面,万不能这般厮熟,你自己昏迷不醒,可知一顶绿头巾,早已有人替你戴上了。”如海道:“胡说!你看她不是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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