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聆风无奈，只得跟进，放白小玉在椅子上，去给欧兰倒茶，欧兰倒是个自来熟，连忙一把接过他的茶壶，正色道：“叶大哥，冷茶伤身，快别喝了，我去给你烧开水泡茶。”熟练地走到厨房，接了一壶冷水，便升火烧起水来。
叶聆风拿着一个空茶杯站在房门首，脑门纠结得疼，怀中的白狐不安地吡牙，使劲抓着叶聆风的衣襟，嗖嗖射出不满的眼神，叶聆风苦笑，低头轻声道：“小东西，你别把我的衣服抓破了。”
“叶大哥，你在和谁说话？”听到声音的欧兰掀了帘子走进来，好奇地问。
“没事，你听错了。”叶聆风随口将此事揭过，欧兰也不在意，自将带来的几样熟食摆上了桌，招呼叶聆风过来吃饭。
欧兰熟练布好碗筷，一式三份，连自己的那份也摆好了，瞧那架势倒好象以叶家的女主人自居，白小玉瞧在眼里那是一万个不爽，本想赌气不过来吃饭，谁知保温的盖子一揭开，里面竟是满满的一盘山菌烧野鸡，欧兰的母亲林氏厨艺相当出色，山鸡佐以野菌烧成，闻之就令人食指大动，这下白小玉那里还顾得上呕气，跳上桌子便蹦到叶聆风身边，盯着桌子上的野味流口水，
看到小白狐馋嘴的神态，叶聆风一直平淡的眼中，终于有了微微的笑意。
“叶大哥，你尝尝，这只鸡味道不错。”欧兰一筷子伸进碗里，把白小玉看中的最大的一个鸡腿夹进了叶聆风碗中。
叶聆风修仙多年，早已不需进食凡间食物，便是偶尔吃饭，也不过在人前应应景，事实上，林氏托女儿送来的那些菜色，十有八九是进了白小玉的肚子。
因此他见到自个碗里突然多了只鸡腿，第一反应便是夹起来放进白小玉面前的盘子里，道：“你多吃点。”又摸摸她的头微笑，“吃慢些，别噎着了。”
白小玉抓起鸡腿，朝他甜甜一笑。
他做这一切神情坦然之极，言行举止中处处可见对白狐的呵护之情，欧兰眼神黯了黯，连往嘴里趴了几口饭，却是有些食不知味。
叶聆风再度动筷，他不喜荤腥，不碰那盘鸡肉，只朝桌上唯一的一盘青菜夹去，那是一碗小炒白菜，炒菜之人显然很动了些心思，整盘菜全是用菜心炒成，鲜嫩翠绿，观之动人。
欧兰又兴奋起来，道：“这盘菜是我特意为叶大哥炒的呢，你尝尝我的手艺如何，我娘说只要是用心炒的菜，味道都不会差。”她特意加重了用心两个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半是羞怯，半是欣悦，满脸的期待神情。
半空中的筷子停住，拐了个弯，却是朝另盘萝卜伸去，欧兰失望地啊了一声，不解地问：“叶大哥，你不喜欢吃白菜么？”
叶聆风微有些窘，对待凡人，他终是不能做到如对谢瑶那般，不假辞色，冷漠绝然。
只得咳嗽两声，放下碗，道：“我吃饱了。”
欧兰咬着筷子，心中难过，再迟钝的人也看出了他的无声抗拒，这一桌子菜，她那里还有心情吃下去，于是也放下了筷，叶聆风见她不吃了，便起身收拾碗筷，欧兰忙伸手来夺，指尖无意中碰到叶聆风的手，叶聆风一惊，忙往后退，却听得哗啦啦几声脆响，叶聆风手中拿着的几个盘碗已经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欧兰蓦地抬起头来，紧咬着唇，半晌没有说话，叶聆风叹了口气，说道：“天色不晚了，兰姑娘还是快回去吧，林大娘该着急了。”
欧兰倔强地站着，眼圈儿都红了，低声问道：‘叶大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乡间姑娘到底朴实，心中有什么就说什么，大胆率真，单刀直入。
叶聆风道：“不是。”
“那为什么你和这只白狐能有说有笑，见到我却连话也不肯多说一句？”
“因为它是我的亲人。”叶聆风缓缓说道。
“我和爹娘也一直把你当亲人。”欧兰急切地说着，“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这回叶聆风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那不同。”
“为什么啊？”欧兰不解，“你不可能总是一个人过日子，我娘说了，男人到了你这个年纪，都该成婚的，我娘还说了——”
叶聆风忽然打断她：”这些我都不需要。”望向白狐，平静的眸中有了暖意，“我可以没有亲人，却不能没有它。”
欧兰往后退了两步，俏脸一片雪白，自见到这个男人的一刻开始，一颗芳心就萦系在他身上，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这个男人于她，就仿佛一座难以逾越的山，亘古难化的冰。
他宁可去关心一只白狐，却对她锲而不舍的付出视而不见，在他心中，她竟还不如一只白狐。
欧兰怔怔呆立，炫然欲泣，叶聆风又叹了一口气，道：“不早了，你快回去吧。”窗外夜色不知何时已笼罩下来，茫茫一片的黑，偶尔一声哇鸣，惊破夜的沉寂，如水的微凉，静静弥漫在整间房子内。
欧兰不知何时已黯然离去，叶聆风坐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叩着窗沿，却忽然觉得手边一暖，一个小小的身子靠了过来，他伸手在白狐头顶摸了摸，心中苦恼，微微叹了一口气。
白小玉心中也很不是滋味，顶着个狐身待在他身边，三天两头有闲花野草在他身边晃悠，莫说是向来淡然的叶聆风微感不耐，便是自己，瞧着也是心烦意乱。
“对不起。”白小玉埋首进他怀中，闷闷发声，都是因为自己，他才被迫离开了接天峰，失去了亲人父母，声败名裂，如今见他烦躁焦灼，她竟真的有些害怕，害怕他会后悔，后悔他为她冲动之下所做的一切。
“咦，你说对不起干吗？”叶聆风失笑，“这事与你何干。”
“你是为了救我，才会被赶出接天峰的。”声音细如蚊蚋，几乎听不清。
“傻瓜，真会往自己身上揽事。”叶聆风轻轻一笑，问道，“你和我在接天峰上也住了一段时日了，你认为我过得开心么？”
那的确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叶聆风虽然一直没有明说，可白小玉什么都知晓，第一次相见时方青妍那鄙夷不屑的眼神，已足够说明很多问题，甚至在她后来对炎华旁敲侧击的盘问中，知道得越多，越是为他心痛不平。
然而，那到底是他的家，那里有他的亲人父母，还有他患难相依的大哥，那么多年的感情下来，怎么可能真能做到说弃就弃，云淡风轻。
“你会不会有一天，会后悔？”唯恐不安地问。
“我做过的事，从来不会后悔。”叶聆风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快睡觉，不要胡思乱想。”自己也合衣躺在了床上。
“哦。”白小玉果真依言跳出了他怀中，到窗边自己的小窝里躺下。
窗外一弯新月如钩，浅淡月色映着窗外花木朦胧，风过树影凌乱，白小玉大睁着眼，静静倾听身边叶聆风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不若往时平静，略有紊乱，显见也是思绪难平。
“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么？”忽又想起另一件事，白小玉兴奋起来，趴在床上发问。
“那一句？”叶聆风显然也没睡着，含笑反问。
白小玉瞄了他一眼，居然明知故问了，“就是，就是你说我是你的亲人那一句。”无可否认，他说她是他的亲人的那一刻，她几乎连呼吸也停滞了，满心充斥的都是震惊的狂喜。
叶聆风侧了个身背对她，半晌才低低地道：“我不记得了。”
白小玉一跃而起，“我都听见了，你自己说过的话，你可别想抵赖。”
叶聆风刚才的话，虽有一定成份是在有意逼欧兰知难而退，然而平心而论，却也是他发自真心的话，只是他向来不擅言辞，尤其是现在当着白小玉的面，更加不好意思承认。
叶聆风咳了声，觉得脸有些热，好在房间一片昏黄，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山采药。”
知他脸皮薄，白小玉倒也不再逼他，静静躺下，叶聆风的呼吸渐渐宁定，良久良久，白小玉轻声道：“你等我！”
等我恢复人形，等我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为你挡去所有的桃花，你的身边只会有我，任何人也别想觊觎。
清冷的月光下，叶聆风嘴角噙一缕浅笑，似好梦正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