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个问题,薛悟都给了一样的答案,却听见琅琊淡淡道:
“薛悟,你在跟我耍花招——”
“我刚刚粗粗看了一遍,璇玑身上并无伤痕,牛头马面各有兵刃,也不会用掌,所以,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是什么东西袭击了璇玑,让她如今……”
“躯体安然无恙,魂魄却不知所踪?”
然而此时的众人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形,并不只限于玉璇玑——准确来说,这个情况,已经扩散到了高龙朝统治下的昀照国土的每一寸地方。
这,已经成为了一场,倾国之灾。
——猩红的血色烙印遍布了整个大陆,那仿佛就是吸收这大地上万千生灵灵魂的无底深渊。小至家畜,大至山林中的猛兽,更不要提那些无辜的人来,通通,都在有意或者无意地触碰了那血红的烙印之后,陷入了沉眠。
呼吸还在。
体温还在。
心跳还在。
但是,意识不在,一切的新陈代谢都仿佛在陷入沉眠的那一瞬间停止,从此,长眠不醒。
等到有人意识到是地上忽然浮现出的血红烙印带来的灾祸的时候,已经……晚了。
血红的烙印,仿佛已经吸饱了来自地面上生灵的生命,也因而变得愈发强大起来,都已经不再是细细弱弱的数道血丝,更不再隐藏于草木之下。组成烙印的部分开始变得愈发粗大,甚至就算是在白天,也会隐隐发出血光,更不要提夜晚的血光冲天了。
而更为诡异的,也正是那血光了。
若在之前,非要有人碰触到烙印,才会失魂昏迷。可是现在,只要不慎看到了那光芒,就会受人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合身扑在烙印之上!而这一下,不必说是失魂沉眠了,那被蛊惑之人,会在合身扑上的那一瞬间,惨死当场!
于是,昀沧上下,人人自危!
人人都不敢出门,是以,大地上的生产,尽皆被荒废,饶是这天下再富庶的繁华胜景也被人染上了一层哀戚的死亡之色。所有的人心中都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而那阴影毫无疑问地、最先指向了,那高高在上的皇室——帝王之尊。
人皆称,帝王,失道矣。
——而那一年,竟是高龙朝有史以来,最混乱、也最凋敝的一年。
这一年,亦成了高龙朝盛世的转折点。从此,再多的奢华再多的富贵,也悄然不见的,慢慢走向靡费、走向颓亡,及至苟延残喘,及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及至……衰亡。
“爱卿,这,可就是你所说的……妖帝……咳咳,现世?”
凤翔女帝侧卧在病榻之上,不断咳嗽着,间或有猩红的血沫,从她的唇间溢出。堆砌满了金银珠玉、绣满了富贵繁华的锦被纱帘,更衬得她面色苍白如纸,便是在数天之前还炯炯有神的双目,此时,也黯淡了下去。在身边伺候的太监女官,手捧着茶碗、药丸,都已等待了许久,可那个在人世间拥有了至高无上地位的女子,却仿佛在和什么赌气一般,全部都将他们撵了下去,只固执的,要听到司天监大司命——亦即,数日之前、斗胆回话的年轻人——的答复。
从小伺候着凤翔女帝的贴身宫女紫嬷嬷眼见自己的主子如此倔强,心中也是一痛,忙不迭拿了干净柔软的白布过来,替主子拭净脸上的血污,在触到女子微白的发丝的时候,鼻头又是一酸,恨不得要淌下泪来。
——她是亲眼看着女帝长大的啊!
这个现在还不到四十岁的女子,从刚出生起,就因为嫡长女的身份,被教授了许多与她本性不合的东西,生生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死板僵硬的帝王。世人皆道皇家富贵,却不知道,这女子是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硬生生磨去了天性,葬送了青春与爱情,成为了这朝代的守护者与殉难者。
当她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就被人推着、按着,与自己的兄弟斗智斗勇,最终踏着亲人的尸体,登上了这世间最寒凉的位置;
后来,她刚刚登基,掌权还不稳,就要一面维持那表面上帝王与臣属们的亲密友好,一面从意图乱权的臣子外戚手中夺回重权,而这之中,又有多少阴谋暗杀,多少离别悲哀;
而今,朝廷终于安定了下来,可是偏偏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样的惨剧!偏偏又让百姓不问青红皂白就把谴责通通砸到了那个女子的头上!偏偏……她,又是那么倔强、那么追求完美的性子。
紫嬷嬷暗叹一声,强自掩下心中滔天的怒火与悲凉,小心地替已经又一次陷入昏迷的女子擦净脸上的血污,叹了一口气,退下了。
绕过遮挡龙床与外间的屏风,紫嬷嬷抬眼看了一眼犹自恭恭敬敬站在屏风后的年轻人,心中又不由得一叹:
她还记得,就是数天之前的这个人,话音落下之后,自己的主子便砰然倒地。
她也记得,就是在这几天之内,就是在各地官员不断上奏报告灾情、甚至要求主子退位让贤的折子下,本来保养还算好的主子,就那么飞快的老去了。
——乃至于,到了现下,重病缠身,时常就会昏睡过去的地步。
咬咬牙,紫嬷嬷摆出一副宫人常有的面无表情的模样,微微垂头,声音极力淡漠:“陛下已经睡过去了,**之地,闵大人不宜久留,若还有何事,还是改日再报,或是等陛下醒了宣召再说吧。”
那闵大人闵依闻言,抬头看了眼绣了五爪金龙的屏风,眸中墨绿色的光芒一闪,便又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方道:“还烦请嬷嬷替下官向陛下禀告一声,只说下官曾经来过,有要事禀告,有劳嬷嬷了。”
“这是自然。”紫嬷嬷站在远处,只叫了素日里服侍自己的几个小宫女在前面带路,送了闵依出去了。
眼见着那身影走远,身后屋内的陛下犹在沉睡,紫嬷嬷思索了片刻,终是进了偏殿自己的房间——这几****为了照顾自己主子,都是谁在外间,倒是自己的房,回得倒少了。
过了片刻紫嬷嬷再出来时,早已换了身上衣衫,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外衫,下着一色的粗布裤子,外系一条围裙,手里挽着一个竹篮,竹篮上还盖着块白布,打扮成了宫外寻常可见的老妈子。又招过平日里几个自己派过去服侍主子、绝对信得过的心腹,如此吩咐了一番,方才出了殿门。
却见她也不出宫,倒是径直往最后面的冷宫中去了。
——等了这么多年,这一次,也唯有此法,才可以帮帮主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