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宇的死讯在靖宇军撤出皇宫之际便传遍了整个京城,百姓或悲或喜,终究仅以此作为谈贤而已,庙堂之上的皇位不论谁做,只要不损害百姓的利益,谁当皇上都与其无关。因此尽管那九重宫阙已然是尸骸枕藉玉宇蒙尘,宫外的百姓却依旧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而这皇宫之内最为痛心的,便是帝后二人了。前者痛失皇位,后者痛失兄长,悲痛程度不相上下。而整个**的妃嫔却是人心惶惶,依照**律例,若有人起兵谋反皇室衰危,一旦天子殒命,皇后便应担起六宫之责,督率**女眷饮下毒鸩,以死守节。
众妃嫔闻讯个个都吓得花容失色,多有人使出浑身解数收拾了细软意欲离宫逃命,却也有人大义凛然安之若素地留在宫内静候皇后的毒酒,更多的人却是暗自祈祷皇后沉溺于丧兄之痛忘却了此事。
然而这种心愿终究只能成为一种奢望,皇后出身将门,自然心硬甚于常人,何况自他当日有意将众人困于长明宫之后,青筠便断定皇后早已有意让所有人一同殉葬。但说是殉葬,青筠却觉得总有些不妥。世人皆知皇后与将军兄妹情深,她自然不会同妍妃之流盼着靖宇军落败,但她那日在长明宫的举动实在是令人费解。
果不其然,子时刚过,之桃便带来了湘琳之妃的死讯。据说二妃起先奋力抵抗,却仍是被力士钳住了身子强行将酒灌了进去,死状甚为可怖。青筠喟然之余却又心生疑窦,为何最先死的是这不甚惹眼的湘琳二妃?皇后此时最痛恨的不应是妍妃么?亦或是,她根本就动不了妍妃。
青筠无暇去思索这些事情,鸩酒送出的时间照理应该所差无几。东处六宫并不在受酒之列,然而西处六所妃嫔宫苑必难逃此劫。她试图与门外两位淇奥之人交涉,那两尊门神却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出去。
正当她为琴妃的安危而心急火燎之际如妃却恰时赶到。青筠忙不迭将心中所虑告诉她。
“公主放心,凝露宫那边我已派了人去守卫,皇后的人必是进不去的。”如妃再度凝睇着青筠发间的乌簪,而青筠却并未注意到她的凝视。
“那我父皇呢?”青筠犹豫再三才出言发问,如妃却不因为她对文帝的上心而感到诧异,仿佛青筠本应如此。
“皇上被叛军押至留芳陵园,夜绥远亲自守在那边。”
留芳陵园?青筠心中一窒,为何偏偏是留芳陵园?昔日岚妃投缳自缢,先帝为其修建留芳陵园,而后宣称退位,守于陵园怀缅故人,最后在陵园中耗尽余生而伴岚妃的芳魂。
青筠静静思索,总觉得这其中有太多令人怀疑的地方。众所周知岚妃与先帝两情相悦鹣鲽情深,因而才会不惜违背宫训入了先帝的**,一时圣宠无数。然而世人又称其是自觉愧对夜留宫而自尽谢罪,可事实若真是如此先前的执著岂不是又显得过于多余了吗?
正当她想出些眉目时,门外却又通传太子妃到来。如妃退避至内室,青筠应声而出,却见太子妃只穿了一件单衣怀抱襁褓走了进来,一见青筠便直直跪倒在地,青筠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她起身,并非是毫无力气的虚扶,而是真正地用劲将太子妃扶了起来,她身子清减了不少,旁人搀着容易,自己却有些站立不稳,加之衣裳单薄,整个人如同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青筠见了心中酸涩不已,“皇嫂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太子妃走这一小段路便有些盗汗微喘,之桃搬了张座椅来,青筠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又看了她怀中的婴儿,眉眼间带着几分太子的英气,外头动荡不安,他却睡得安恬,青筠不禁心中一暖。
“皇上已被叛军劫持,太子下落不明,我恳请公主好生照料这皇家的血脉.”太子妃说着又欲下拜,青筠连忙制止了她,“叛军必定不会放过小皇孙,我只怕耽搁太久小皇孙性命堪忧。西宫后妃人人自危,唯有公主才能设法保住这个孩子,还请公主念他是您的亲侄儿,务必要护他周全。”
青筠闻言惊呼,“那皇嫂又想如何自处?”她今日声泪俱下前来托付小皇孙,恐怕自己却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为何不带着小皇孙逃离京都?”
太子妃凄然一笑,“纵使逃得了这一时,往后所承受的追捕与恐惶只怕更让人难以安身,那帮贼人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如此,不如假借他人之子与我一同焚于东宫,令贼人误以为小皇孙已不再人世,如此方能护他。”太子妃望着怀中安睡的婴孩,沉默良久。
青筠愀然,也怔怔地望着婴孩,不过是多了一重身份,他便能理所当然地让一个同样大小的孩子牺牲而维护自己,难道王侯将相真有种乎?此时的太子妃虽则形容憔悴,但母爱的光辉却为其镀上了一层圣洁而伟大的美感。殿内灯火通明,将她精致的五官更笼上一种淡淡的柔动。
可是那替死婴孩的母亲又何尝不是深爱自己的孩子吗?青筠想说些什么,却又感觉如鲠在喉。
“另有一事,请代我向傅姑娘道个歉”,她用的是“姑娘”,“我从一开始便知道皇上召她入宫多半是为了考验太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为了她而失去皇上的信任。若她与太子都能逃脱此劫且愿意庚续旧好,便代我祝福他们吧。”她双手缓缓递上襁褓,青筠则接过,这还未满月的孩子并不重,青筠却觉得连心都在发坠。“小皇子排臻辈,尚未取名,公主若有心,改日为他起个名吧。”
是夜东宫走水,火势迅猛殿内无一人生还。夜绥远派人予以厚葬,此后不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