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儿的魂魄终于回到了肉身之中,可由于离开的三日间殚精竭虑的守候在黑石碎片旁侧,已然用尽了气力,每日就只能卧床休息。
在琼儿浑然不觉的状态下,黑石的碎片将他们带回了江湖山庄。琼儿只隐隐听得许冠不舍的声音,随后她便不知在谁的胸怀里又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卧房。
兰蔷日日悉心照料着琼儿,琼儿疲累的身体才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气力。只是,在她熟睡时,隐约听到了木烺与兰蔷之间的对话:
“药丞说琼儿身上的毒素在三年后才可全部排出。毒素现在对她本身并无害处,只是靠近她的人恐怕要小心谨慎才是。”
“也就是说琼儿小姐与人不可有亲近之举?”
木烺突然发出一阵笑声,“人间剧毒对我可是没有丝毫作用的。想起以后亲近琼儿时杨禄那气急败坏的表情我就忍不住会……”
“你为何总是要针对杨禄,莫不是对琼儿小姐……”兰蔷一脸狐疑的看着木烺道。
除去许冠之外,兰蔷已经是第二个这样揣测的人了,木烺不知为何竟大为光火。“这怎么可能,琼儿又没有沉鱼落雁之容,天庭的仙女我都没有一个垂青的,更何况是琼儿!”
不知何时,琼儿已经醒了过来,她不愠不怒的走下床,推开门走了出去。
兰蔷忙示意木烺不要再乱说话,木烺的视线则一直追着琼儿的背影。“你没有生气吗?”
“为何要生气?”琼儿的声音还有些有气无力,她虚弱的扶着墙壁反问道。
木烺露出了极为难堪的表情,“若是杨禄这样说呢?”
琼儿嗤之以鼻的回道:“杨禄对我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琼儿刚走出去几步,迎面就撞到了端着桂花鲜栗羹的杨禄。看到琼儿依然没有血色的脸颊,杨禄不禁担忧的说道:“外面风寒,回去歇息吧。”
琼儿心中一暖,便露出了温存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在木烺心底竟像是刺,就如同琼儿还是锦鲤鱼时的眼神,刺得他生疼。木烺转身走开了。在他身后,杨禄小心翼翼的扶着琼儿走回她的卧房。
知趣的兰蔷忙施礼告退。杨禄掩好房门,把桂花鲜栗羹端到琼儿面前,一口一口的小心喂她喝下。
“靠我太近你不怕会中毒的吗?”琼儿在说话时,心中一酸。想起自己不仅中了六夫人的咒,现在连身体内都积郁着散不尽的剧毒。
杨禄心疼的抚摸着琼儿的头,“我曾对珍儿说过,要她为我们做媒的,我所说的绝非戏言。”
杨禄的话就像面前的桂花鲜栗羹一样令琼儿心间暖意浓浓。她吸着鼻子,努力抑制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想哭就哭吧,我都已经见过了。”杨禄轻轻的向冒着氤氲的汤匙吹了口气。
琼儿的眼泪在温暖的气息中流了下来。一瓣瓣的跌进杨禄的手掌,融化在他掌心的脉络中。
明若秋池的鲜栗羹泛出袅袅香气,润化了琼儿冰冷的喉咙。
此时,木烺坐在房顶上,沐着和风月色,心中却是透骨的凉。他从未如此忧悒过,从来没有为了某个人的眼神而如此疼痛过。杨禄看着自己的手掌,感受着琼儿身体的余温,最终拥入他怀中的,却是皓月幽森的冷。
琼儿的身体彻底好转后,杨禄在一日早起时,要带着她下山去游玩。木烺似是先知先觉,也早早的起来紧紧的跟在两个人身后。
在街市上,有各色的商品售卖。绡金铺、桕烛铺、金银铺等排了一条街。琼儿难掩兴奋之情的逐个去看。做工奇巧的葵花瓣漆盘,雕工卓绝的珠翠玉饰等,很快便成为了琼儿的囊中之物。
江湖山庄财力还算雄厚,这是琼儿继任庄主之后唯一得到的好处。又为自己添了几件新衣后,琼儿才跟着杨禄去了另一条酒楼林立的大街。
酒楼前所扎的彩楼欢门颇为别致。其上修饰着精巧妙绝的花灯,彩色的扎花在微风中摇曳生姿,生动的情状就犹如是香芬馥郁的花田。
琼儿与杨禄随便挑选了一家小吃铺,要了一笼笋肉包,和一份蟹酿橙。笋肉包面皮的色泽犹如新鲜的果肉还透着淋淋汁水的颜色,肉馅里的竹笋与猪肉的味道相互融合,飘出阵阵诱人的香气。不禁令人食指大动。
一旁的杨禄为琼儿打开橙子的顶盖,氤氲之气立刻犹如生出的枝芽,袅娜的飘出。橙子的周围还巧饰着花纹,里面的蟹肉看起来更是肥美晶莹。
“小二,来一壶茶!”
就在琼儿开心的享用美食之时,忽然听到了木烺的声音。只见木烺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座位上,还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
“你怎么跟来了?”琼儿立刻敛了笑容,没好气的问。
“我可不是跟来的。我只是怕你由于体内的剧毒再惹出事端来。”
木烺的话立刻让琼儿没了食欲,她放下竹木筷,对杨禄道:“我们走吧。”
杨禄恶狠狠的剜了一眼木烺,与琼儿愤然的离开了小吃铺。
看着他们相偕离去的背影,木烺嘲讽的神情突然变了,就如同黑瓷茶盏中的清茶,萦纡着淡淡的苦味。
独自走在货物琳琅的坊间,木烺突然被一枚雕饰清新的玉簪吸引了视线。玉簪上雕纹着灵动的牡丹花图案,且层次分明,那雍华的姿态也是分毫不差。
木烺交付了七百钱,心满意足的怀揣着牡丹花玉簪离开了。
琼儿跟杨禄也正在坊间闲逛,长街的尽头是一处景色优美的湖泊。柳枝拂水,楼阁巍峨的耸立在岸边。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投映着来往交织的船舶和湖中央的岛上宫殿。
杨禄带琼儿上了一艘具有茶肆功能的游船,点了一壶玉兰花茶。两人边品茶片欣赏着湖中的景色。
潋滟的湖光水色在船篷上倏然抖动着,好似一帘水幕。在茶香之中,琼儿的心事也慢慢消散了。
湖的对岸上还插着竞渡时用的锦标,上面缠绕着色彩繁多的彩缎,投映在湖水中,流动的姿态就犹如是嬉戏的锦鲤。
琼儿忽然间想到那日自己被木烺发现时的情境,心中也是满心欢喜的,那三日,她对木烺甚至还充满了眷念。而且坚信木烺最终会找到她的。那日那时,琼儿心中想着的。却只是木烺?
此刻面对杨禄,琼儿不禁满腹愧疚。也许并不是不相信杨禄,在琼儿的头脑中,作为神仙的木烺更胜一筹,于是才会满心期待木烺会在最终找到自己的罢?
琼儿这样想着,不觉又咽了一口茶,不想却烫得喉咙好像生了火一般。
杨禄忙去帮琼儿捶背,低声怪她该慢点喝。“兰蔷与我说你的身体里还有黑石的碎片?”
琼儿不知杨禄为何突然说道碎片,就只是点了点头。
“木烺是要带着所有的碎片返回天庭的,难不成到最后你也会随他回去吗?”
在杨禄的话中,琼儿猛然间想到在水牢初见木烺时,木烺宣称琼儿的身体是帮助他的关键,不觉莞尔一笑。
“怎么了,想到了什么吗?”看到琼儿的笑容,杨禄感到很疑惑。
琼儿忙摇了摇头道:“应该只是随他回天庭将我身体中的碎片取出来吧。”
杨禄端起茶杯慢慢的饮下一口,神情有些忧郁的说道:“你确定会回来的吧?”
“当然会回来,难不成我也在天庭做个神仙吗?”琼儿又失声笑了出来。
“若是木烺决定此生逍遥在人间呢?”
琼儿觉得杨禄的问题越来越奇怪了,“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杨禄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严肃的说:“琼儿,你觉得你在转世前会是个神仙吗?同木烺一样因为犯了戒律才会被逐人间。”
琼儿还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能够与神仙有什么渊源,随口回道:“这世间还能够有比木烺更加顽劣的神仙吗?他都只是暂时被逐人间。我前世若是神仙被罚投胎做人的话,那究竟会顽劣到什么程度,莫不是临安城都让我掀了个底朝天?”
就在两人说话间,乌云忽然遮蔽了日头,淅淅沥沥的雨点拍打在船篷上,发出琴音般的丁玲声响。湖面也渐渐的泛起朵朵涟漪,花团一般愀然开放。
杨禄与琼儿上了岸,在岸边买了一把油纸伞。琼儿起初还有些不自在,杨禄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避免琼儿的衣服被雨水打湿,自己身体的一侧则已被雨水淋湿了一块。
在行人躲避雨水时,一个挑担的老翁还在叫卖芍药花,琼儿看他可怜,便上前买了一束。圆桃形的芍药花外围有一圈似是可以洇染的红晕,修饰着嫩白的花蕊,在渐浓的雨水中涤洗的更加清新了。
看着琼儿欣赏芍药花时动情的神色,杨禄竟无法克制的慢慢凑近了琼儿,在她粉白的脸颊上轻轻的落下一吻。
这一吻本应是动人美好的,杨禄却在下一刻忽觉天旋地转。乌墨般的天空在他的双眼中肆意妄为,雨点也似银针般刺入他的身体。
在琼儿的惊呼声中,杨禄昏倒在地。周遭的行人连忙过来帮忙救人,就在他们不解之时,只有琼儿知道杨禄是因为亲吻自己而中了毒。
远处一直在注视他们的木烺露出了黯淡的神情,他从怀中掏出牡丹花玉簪,远远的甩进了波涛涌动的湖水中。
天色渐暗,街坊上一杆杆灯笼在雨幕中犹如滞停的飞蛾。酒家猎猎招展的旗帜也都被雨水打湿,恹恹的垂挂下来。
橙色的灯火穿透了雨幕,仿佛是湖面下的锦鲤鱼,在街面上恣意游弋着,游进了木烺无波的双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