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晨雾茫茫,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金水镇的大街小巷还是静悄悄的寂无人声。在这寒冷的冬日,除了做早课的修士,还没有多少人起床。
药王鱼府,朱红色的大门半开着。
一道矫捷的身影,在浓雾的掩盖下,如一道轻烟一样,神鬼不觉地溜进了府里。
身影刚刚进入府中,突然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
“楚锐,你站住。”
这道身影正是杀人归来的楚锐,听到鱼晚晚的声音便停住了脚步。
“鱼,这大清早的,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干什么?”楚锐一边说着,向她走了过去,上下略一打量,道,“一夜没睡,就在这儿等我了?”
鱼晚晚摇了摇头,道:“我刚起床,要出来做早课的。”
楚锐指着她的小红花袄,“你看看你身上这浓重的雾水,像是刚起床的么?你平日做早课也没这么早,蒙谁呢!”
说着语气一转,微笑道,“我楚锐并非草木,你对我的心,我懂!算起来,这又是好几天不见,心里好生想我,是吧?”
楚锐的语气如此暧昧露骨,鱼晚晚也不说什么,扭头看向别处,脸上却泛起一抹红晕,如霞映澄塘,分外娇美。
自打从神草秘境回来之后,楚锐虽然住在鱼府上,但两人相处的时间反倒更少了。
楚锐一日紧于一日地苦修,鱼晚晚初时忙着炼制秘药“复活”母亲,母亲复活后又要从早到晚地照顾着,有时一连七八天,两人互不相见。
就说上一次见面,也是在五天前。
两人虽然见面不多,但楚锐一个大青年,在鱼府上盘桓长达月余之久,到现在也并无离去的意思,而鱼晚晚对此不但不反感,反而叮嘱下人要好好伺候,这其中的情由,上至鱼母,下至织锦之辈,都是心中雪亮。
虽然谁也没有明言,但谁都知道,鱼晚晚对楚锐,可绝不仅有救母的感激之情。
鱼晚晚脸上的绯红渐渐褪去,道:“你从昨天清早出门,到现在才回来。你一天一夜不归,去哪了?”
楚锐坦然道,“到寒石山收割生命去了!”
“收割生命?”
鱼晚晚一惊,忽然闻到楚锐身上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道:“你真的杀人了?你杀了多少人?”
“不用大惊小怪,哪个修士身上没有几十条人命啊!”
楚锐不以为意,当下便将昨天清晨至此刻,在寒石山上所做的一切略略说了一遍。
“你杀了留金猎团那么多人,还把桑玉农弄成了废人?”
鱼晚晚着实吃惊不小,道,“你要报仇可以,但是你怎么能不说一声就动手呢?你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不是吧鱼,你现在就把我管得这么严?我当惯了老大,喜欢管别人,你这样管我,我会不高兴的噢?”
楚锐佯怒着,解释道,“当时我确实没啥准备,但难得肥尸这小子撞上门来,机会难得,我当然得办死他。他死了,他的主子自然就来了,那我就大开杀戒了,顺理成章啊!”
楚锐也是实话实说。
昨天直奔寒石山,目的只在王彦直,看他决意不肯加入神风猎团,无奈之下才让张阿发去引人来,意图给王彦直和留金猎团制造误会,把王彦直“逼上梁山”,可没想来引来的人居然是肥尸,那当然要杀之了。
当时也是杀得兴起,明知花子回去,必会喊来人手,但也没想太多。如今想想,桑玉农如果能喊来什么开脉玄师,恐怕自己没这么容易回来。
鱼晚晚道,“我不是管你,我是说,你提前和大家说一声,大家好放心,也不用为你提心吊胆的。”
“嗯,你为我提心吊胆了吗?”
“没有,我是说小瑶。”
楚锐摇头道,“小瑶再担心我,也没有像你这样,在这里等我等了一整晚。呵呵,被人爱的感觉,真的挺好。鱼,谢谢你,我会珍惜你的!”
鱼晚晚雪白的脸颊又是泛红,感觉和楚锐聊天,压力很不小,说道:“我要走了。”
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渐渐消融在晨雾中,楚锐笑了笑,并没有阻拦。心里明白她的念想,就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回来,看到自己回来,放心了,也就走了。
楚锐回到了房中。昨晚杀了一夜,玄识有些疲惫了,仰面躺在了床上休息。心想,重建神风猎团的时日,终于到了!
本来,楚锐打算着,对付留金猎团要慢火煎鱼,先“散其势”,等他们气势涣散了,然后再登上留金猎团的大门,一举端掉。
然而,昨晚在用小伎俩“逼降”王彦直时,却在无意中引发了后面的杀戮事件,眼下事已至此,当然得趁热打铁,一鼓作气,重建神风猎团。
重建神风猎团,需要钱和人手!
要钱,楚锐有钱。要人,王彦直就能出力。这人不跟是不跟,一但决心跟了自己,那一定是死心踏地,就如他自己所说,“从此会为神风猎团尽心尽力,直到垂垂老矣。”
今早让张阿发搜检尸体上的东西,也没搜出什么好货来,连物品带现元宝,大约也就值个二十万金,而仅是桑玉农那副双节棍,就值了八万金。
对于这么点收获,楚锐也并不嫌少,因为他知道,大收获并不在那些猎头的身上带着,而是在留金猎团的金库里。等冲掉留金猎团的时候,那才真有大收获。
有了钱,还怕没人?
玄修界的散修何其之多,只要待遇好,只会是人如蚁聚,争相入团,决不会有钱却收不来人。
楚锐在心里想着以后的发展,想着猎团东山再起,自己也扬眉吐气,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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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石镇上,留金猎团。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浓雾依旧未散,天空中还是雾茫茫的一片。
而留金猎团,更是被愁云惨雾所笼罩。
进入猎团的大门,便是一块占地极大的演武场,平日这块地儿是最热闹的,猎头们都在场上切蹉玄技,或者发布什么捕兽任务时,也是在这块场上。
而此刻,演武场上相当冷清,昨天还在这儿较技的朋友,基本都不在了,只还有三十来位汉子在这儿徘徊。
他们的神情又是肃穆,又是焦急,似乎很想尽快离开这里,但却又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望着通向后院的那条小道,那里,是总猎头桑常耕父子的第宅。
“唉——”
宅中一座小屋里,传来一个老者深沉的叹息。叹息中,饱含着无尽的愤怒和凄凉。
“父亲,事已至此,您再难过也是无益。”
床上,桑玉农面色如纸,表情平静,断脉后的鲜血虽然止住了,但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还是十分虚弱,见父亲黯然神伤,老泪纵横,说道,“父亲,只要我还没死,我就还有站起来的那天!我的身躯废了,我的灵魂还是伟岸的,坚硬如铁的!”
“唉!”
桑常耕又是一声哀叹,悲愤地摇了摇头。
他双腿残疾,拄了十几年的拐杖,很知道残疾人的痛苦。但与儿子比,虽然残疾,一身修为还在,而且八级大玄师的修为,在寒石镇上是可以横着走的人物,也着实令人敬畏。
可是儿子桑玉农——手足俱残,修为尽失,彻彻底底的废人,比自己这个老残废都不如。
桑玉农也知道父亲的痛苦,着实不在自己之下,岔开话题道,“父亲,眼下团里,还有多少位猎头?”
桑常耕默哀良久,渐渐收了泪,道:“还有三十几位,都在演武场上呢。”
“三十几位……”
桑玉农心想,团里总共两百来位驻团猎头,昨晚同去寒石山的一百多位,有六十位像陈良一样走掉的,当然也没有再回来。还有像玉斧一样死在楚锐手上的,有四十来位。这样算来,团里应该还剩一百来位,怎么只剩区区三十位了?
桑常耕知道儿子的疑念,道:“剩下的一百来位猎头,今早听说了王彦直离开猎团的事,就三三两两,追随王彦直去了,一走走了七十多人,只剩了这三十几个。”
桑玉农微微点头,叹道,“兵败如山倒!眼下猎团如此景况,能剩一个是一个,三十几个人愿与留金猎团同生共死,也很不错了。”
桑常耕苦笑道,“傻孩子,这些猎头不走,是因为咱们还欠着他们的佣金!上个月的佣金,每人三千金,只要钱一付,他们,……他们还会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么?嘿嘿,难说……”
桑玉农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对这炎凉的世态,已不想再多看一眼。
在玄修界,尤其是猎团界,世态本来就是如此。有利可图时,人聚如潮。一但大祸临头,立刻作鸟兽散。
留金猎团的众猎头,今早听说了昨晚寒石山上的事,稍有见识者,就可以预见留金猎团的覆灭只在朝夕之间。于是众猎头略一商量,和王彦直有交的朋友或徒弟便去追随王彦直,别的人自寻前程,只有这三十来位猎头还有账目未清,这是等着要账的。
桑常耕布满愁容的脸上,忽然现出三分傲意,哼了一声,道:“就算所有人都走光,众叛亲离,那又如何?他们能出上什么力么?咱们指望的,不是他们,而是绝门那张牌!”
桑玉农突然睁开眼,道:“您是说,在绝门担任堂主的冯渡冯伯伯?”
“不错,就是他!”桑常耕点点头,低声道,“今早,在你熟睡的时候,我已向绝门放出了信鹰,算起来,这当儿冯渡也该接到我的信了。”
“父亲,冯渡在绝门里本就很忙,让他帮着对付楚锐,这也不是小事,他……他肯出马么?”
“农儿,怎么笨了?”
桑常耕摇了摇头,道:“你记住一句话,要驱使哪个人,首先要想到利益!我和冯渡相交多年,虽说身处两地,逢年过节也常有问候,但是仅凭这点交情,人家自然不会出马。但如果给他利益,他自然就会帮忙了!”
桑玉农点了点头,道,“那么,您答应给他多少好处?”
“就一样好处,三百万金!”
“三百万金?”桑玉农大吃一惊,“这太多了吧?楚锐这小子,根本不值这个价!”
三百万金,的确太多了。就以留金猎团最强盛的时候说,要辛辛苦苦,精打细算,奋力拼搏十几年才能挣到三百万金。
而此刻,为了弄死楚锐,悍然砸上三百万金。可以说,这笔钱就是为楚锐花的。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想办死楚锐,只有靠冯渡这条老狼了!想请这条老狼捕猎,甜头扔得不够多,老狼也不会出动啊,呵呵。”
桑常耕觉得,用三百万砸死楚锐,这很值。
今早桑玉农被那位猎头背回来时,桑常耕在大恸之余,曾向猎头和儿子仔细问过当晚的打斗经过,尤其是楚锐的修为实力。
两人都说他这六级玄师的修为是虚假的,虽然谁也不知道楚锐的真实修为,但桑常耕却深以为,楚锐的修为可能不在自己之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楚锐放言要来端场,整个猎团无人能敌,父子二人岂不是任楚锐摧残?
桑常耕不敢弄险,狠了狠心,决定请老友冯渡出马,此人可是一级开脉玄师。楚锐再强,总不会是开脉玄师的修为,有冯渡出场,要弄死楚锐可真是易如反掌。
这就像赌博一样,砸上三百万金,楚锐稳死。当然,舍不得这些钱,也可以自己跟楚锐一较生死,敌得过楚锐,那就算省大钱了。可万一敌不过,父子俩的命,包括猎团近千万金的积蓄,可就都是楚锐的了。
桑常耕输不起,那就只能走必胜之道!
此刻,桑常耕见爱子对这三百万金很是痛心,微微一笑,道:“农儿,咱出三百万金,冯老狼有命来拿,要等弄死楚锐、确保猎团无忧之后,我才付钱给他。他有没有命拿得走,那还两说着呢!”
“父亲,您的意思是……冯、楚二人如果交手,凭楚锐的实力,也有一定的可能灭杀冯渡?如果这样的话,冯渡死了,固然拿不到这笔钱,可楚锐不死,咱们不还是很危险么?这笔账,可不能这么算啊!”
“农儿,你这笨蛋!你的脑袋就不能转转弯么?”
桑常耕连连摇头,对儿子拙于应变很不满意,说道,“这么说,冯渡是老狼,楚锐是狡兔,而咱们是猎人。猎人驱使老狼捕杀狡兔,狡兔必死,这个毫无悬念!老狼杀死狡兔之后,回头向猎人讨赏,猎人先喂它点有毒的东西吃,再给它取赏头,等赏头取来,老狼却死了,猎人就说,这狼是被狡兔弄死的,赏头也没得赏了……”
“噢!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呵呵,妙极,妙极!”
桑玉农总算明白了老父的深意,恍然大悟,暗叹老父果然智谋深远,乃至只可神通而不可明言。
父子两人相视而笑。这是自从桑玉农回到猎团,这一整个上午唯一的一个笑了。
便在这时,忽听演武场上传来一个声音——
“总猎头,绝门冯渡冯豪修,和秀川秀豪修到了!”
一听传报,父子二人惊喜交集。
“想不到这条老狼来得如此之快,怕是三百万金催的他吧?农儿,你且稍等,我去演武场上看看他。”
桑常耕说着,快步走出房间,来到演武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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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场上站着一老一少二人。
老者年近七十,一身灰衣,须发皆白,正是冯渡。而少者约有二十出头,容貌十分俊雅,一身洁白素净的轻袄,更显得风姿不俗,便是所说的秀川。
“冯兄,多时不见,可还好么?兄弟想得紧了。”
桑常耕恭声笑着,暗中用<望气术>洞察了一下冯渡的修为。
一看之下,吃惊不小。心想这老狼着实钻研,这把年纪了,修为居然又精进了一级,成二级开脉玄师了。
“桑兄,我在门中接到你的信后,情知事态紧急,片刻不敢耽搁,立即就乘驭飞器赶来了。”
冯渡微微笑着,道,“桑兄,我来给你引见——这位年轻俊杰,便是绝门大长老太叔繁的孙女,太叔虹的未婚夫,秀川!环顾南越城,三十岁以下的后辈中,秀豪修可算第二人,仅逊于纯门门主纯生!秀豪修在门中闭关日久,听说桑兄的对头是位青年,特地赶过来瞧瞧,这可是留金猎团的福气啊!”
桑常耕吃惊不小,看这小子年纪轻轻,二十出头,居然是一级开脉玄师,看来九成九是他未婚妻在使着劲儿。
当下连声客气着,对这小子赞不绝口。
礼让过后,冯渡说道,“桑兄,信中提到仇家楚锐,此人现在何处?”
“此人形踪不定,多半就在周围几个小镇上。倘若派人四处搜寻,这人也有不少耳目,只怕搜不到他,反倒容易打草惊蛇。冯兄和秀公子就暂时在这里安住几天,不出三日,此人必会上门送死。如何?”
冯渡不答,向秀川道,“公子意下如何?”
“好。听说,这位楚锐年纪也不大,居然在寒石镇上兴风作浪,本公子既然来了,少不了要会会他。”
秀川微微笑着,低头轻吻左手无名指上那颗红艳艳的戒指,喃喃道,“本公子,最喜欢折辱同龄人,那种舍我其谁的感觉,令公子深深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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