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依旧孤枕难眠。
听着外面雨声潇潇,沉然忆起初相识,情初动的那日姣好时光。亦是绵雨霏霏如人情丝缠绵于心,只是那时的雨是春光乍然唤醒眠木之心的多情春雨,而眼下的却好似冰泠霜粒带着刺骨寒意一阵阵淬冷心间。
明烛晃晃,墙壁上落下如蝉翼一样薄透的纱帘浅薄的影子,倏然间晃动如翼翩扇,竟恍惚中以为是他如往常一样掀起,立时惊喜的坐起身来,盯了良久却并没有希冀中那人的温和笑眸,悬起的心复又重重沉落下去,原来只不过是何处隙入的一阵轻风。
宫中有关我的流言必是也传到他的耳中了,他如我一样充耳不闻。也好,若是费劲心思的去堵住众人的嘴巴,只会徒惹不满,私下里愈演愈盛。心中固然是万般挂念,却是想见又不敢见,想怨却不愿怨,只盼着这阵流言之风能够快些烟消云散。
缓缓平躺下来,不觉有泪已流至耳边,微凉沾湿软枕。侧目瞥见外殿灯光渐进渐亮,有低声交谈传来,仔细听去似乎是正是雪浮和茗烟。
“姑姑,这些人也真是的,大半夜的过来通报,咱们娘娘不适的时候也没如她一样兴师动众,恨不得把整个内宫都掀翻起来。”茗烟言语中似有不快之意。
“知道姑娘心中不痛快,可这样的话儿出了文鸢堂可千万别再说了,免得给娘娘惹来麻烦。”雪浮温言训导。
“姑姑教训的正是,奴婢只是发泄一下,哪能出去多嘴。此事可还要通知娘娘?”茗烟声音愈低。
“娘娘这些日子来都睡得甚不踏实,这会子恐怕也刚刚睡沉了,还是不要惊动才好,你且先去回了景岚宫的小太监,说咱们娘娘近日来也诸多劳乏,明儿一早再去罢。”雪浮声音微有疲倦之意。
听到此处,心中涌起一阵疑惑,忙唤道:“雪浮,究竟何事?”
见我已是醒了,二人忙进来伺候。
雪浮将灯又点亮两支,才回道:“娘娘不必忧心,不过是景岚宫的庄婉容身体不适,派人来知会一声。”
闻言心中一沉,纵然不喜柳诗棠跋扈宫廷,可她腹中的孩子却是他的,自己又是作了母亲的人,不免有些担惊。忙坐起身来,问道:“可还要紧?”
雪浮连忙替我将外衣披上:“娘娘别紧张,大抵是不打紧的,派来通传的小太监脸上并无慌张神色。庄婉容素日总爱大惊小怪些,想来此次也无碍的。已是问过了,各宫的主子娘娘也都没去。眼下已是三更天了,娘娘且安心歇息待天亮再去罢。”
听她此言,倒是微有放心。近日来除了杜尔清常来探望,我连宫门亦是不大出了。柳诗棠的状况也不甚知晓。既然各人都没放在心上,想必也是柳诗棠故意搞出来的事端,便也决定暂且不管。
不料正用早膳时,映冬便面色慌张的来禀:“回娘娘,庄婉容小产了!”
我惊得手中执着的一双象牙筷箸“当”的一声摔落在地上,须臾才回过神来,回头看雪浮等人脸上亦是惊惧神色,目目相觑。
映冬低头继续道:“只说半夜里腰腹酸痛,便去通知了各宫。谁知各宫都没放在心上,这才去通知了太医,去了后才发现已经见红,龙胎已是不保了。”
我心中顿觉奇怪,柳诗棠她身体不适,理应先去太医院请太医前来问诊,为何要一个个通传给各宫后再去请太医,如此这般周折岂不误了自己的身子。便回头问雪浮:“昨夜前来传话的内监可看清楚了,你可认得是不是婉容宫里的人?”
雪浮一边将筷箸放好,一边微皱眉头思索,片刻迟疑道:“眼下各宫传话的内监奴婢尚认不太清楚,何况夜里光暗难辨。只觉得来人面颊尖尖瘦瘦,身形也不甚高大。”正说着忽似明白过来一般同我相视一望,顷刻间面已失色形容苍白。
我冲她轻轻点头,示意她暂且不要动声色,便换衣前去。
景岚宫靠邻凤仪宫,是一处有岚风气势的地段微高的宫宇,四周皆环茂林,高大假山千壑叠峦,竟有一道清亮的飞瀑,如银河玉带,直泻下来,击起千万水花潺潺溅落于石上,这样重培自然之景,倒是难为从小锦衣玉食,住在琼宇楼阁中的柳诗棠了,不过如此凌势气度的确是符合她的品性。
不由又生疑惑,偏殿内尚住有胡贵人,她素来唯柳诗棠马首是瞻。此次柳诗棠出事,她住的如此之近竟也没有伴在身旁么?
景岚宫宫门大开,一行内监宫婢面色肃穆的正跪守在正殿倾玉堂外,见我前来,为首的内监磨磨蹭蹭的过来叩头,脸上却是不耐神色,沉声道:“奴才见过婉仪娘娘。”
我轻轻点一点头教他起来回话。
“婉仪娘娘此时还是别进去的好,我家主子正睡着呢,太后已是派人前来瞧过了,其他宫里的主子娘娘也是看过了。婉仪娘娘这份心意待我家主子醒来,奴才自当回禀。”他微微抬头,眉目间越发不恭,“并且眼下皇上正担心的在跟前守着,自然比旁人假心假意的前来探望要宽主子的心。”
愕然沉痛,他果真守在此处!也是如此焦心一如我生产当日么?喉咙一紧,掩面咳嗽了两下,压抑住酸楚道:“罢了,既然如此本宫改日再来探望庄婉容。”
黯然转身,耳边雪浮轻轻道:“娘娘定要相信皇上,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皇上的心始终都在娘娘这儿。”
她话音刚落,倾玉堂内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尖利的不类人声,必是拼尽了全身的气力,亦将心中的痛楚抒发而出。景岚宫本处高地,如此骤然惊哭,连飞瀑泻下的水声也被遮覆下去,极尽哀痛凄戾,只听得人寒毛尽竦,足下寒气绕生,心内也似能感知痛哭之人心中的凄然冷绝,忍不住要怆然涕下。
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母亲失去孩子,最残忍亦是如此。
我心中悲悯的难以自持,扶着雪浮幽幽脱口:“‘母哭不可闻,欲与汝俱亡。’同为母亲,本宫自然能够理解庄婉容的苦楚。”
雪浮也面有恸色,鼻翼轻轻翕动了一下,劝道:“娘娘先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