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姐姐!”
小六子第一个发现我,手中的灯火都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他欣喜的跑向我,上看看下看看,最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清姐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吓死我了。”
我内心因这个少年的关心倍感温暖,可是碍着上午的事想要故意冷他一冷,哪有那么说他的“先生”的?于是只淡淡的冲他一点头,表示自己的安好,之后就不再理他。小六子见我这样,似乎也想起了上午的事儿,脸色红了一红,不好意思的瞅我笑笑。
“臭丫头!你还敢让俺们找着?不听话乱跑,看俺不打折你的腿?”二三暴躁的声音适时传来,似乎气的不轻,踩的脚底上的树枝“咔嚓咔嚓”直响。果不其然,不久一张涨满愤怒的书生脸就出现在我的眼前,脑袋上的纱布还有些没拆,看起来好不怪异。
“臭丫头!你倒是给俺解释解释,你这借着教小六子的事是不是早有预谋想要逃跑?”
自然是没有的。我刚想解释,却被小六子抢先一步,“二三哥!这事都怪我,不怪清姐姐!你别责问清姐姐了!”
“你给俺滚一边去!俺还没治你个同谋罪,你倒是不嫌事儿大。这没你说话的地儿。”小六子被二三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委委屈屈的站在一旁。看见我的“学生”被欺负了,我这个做“先生”的再不出面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二三大哥你先消消气,是慕清莽撞了。慕清不过是见这里景色优美,云染花开的极盛,一时没禁住诱惑,信步走了走。没成想不熟悉路,竟然走失了。给大家造成了麻烦,慕清实在是过意不去的很。”
我态度极是恭顺,可这番话自然是不能让二三信服的。他挑了挑眉毛,闲闲的抱住双臂,就在这山林里摆出一副审问人的样子,“俺凭什么相信你?俺怎么知道你就不是逃跑呢?”
我犹豫着要不要把下午遇见兰赏的事情说出去。如果他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也就罢了,可有没有可能他并不知晓呢?心念急转,生生压下了到口的话,无奈说道:“我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不会白费这力气。”
二三依旧瞪着我,满脸都写着“不信”。我突然很纳闷,就算我要逃跑也没有成功,即使能证实,又能有什么用呢?
“二三哥,不是清姐姐,是我。”本来沉默的小六子又一次开口说话,“是我让清姐姐去的。我……我想捉弄她,因为白天她笑话我笨来着……故意骗她说那边的风景好的。清姐姐并不是想逃跑,都是因为我她才迷路的。”
二三瞪向小六子,小六子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可还是抬起头迎上二三的目光,鼓足勇气说道:“请二三哥责罚!都是小六子的错。是小六子罔顾大哥的命令,作弄清姐姐的!与她无关!”
好半晌,二三似乎没反应过来一向软弱可欺的小六子能有这般勇气反驳他,更用力的瞪了一会小六子,本来瓷白的脸孔黑沉的吓人。小六子越发的不甘示弱。好半晌,就在我打算偷偷捂上耳朵以迎接二三的雷霆怒吼,二三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惊起了一群在树上栖息的乌鸦,惊的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的小六子再也抗不住了:“二三哥……二三哥?小六子知错了……你这是怎么了?”
二三却兀自笑个没完,等到他终于笑够了才停下来,颇慈爱的摸了摸小六子的头:“你小子终于有点男孩子样儿啦!俺看你那憋憋屈屈的样子俺就难受,尤其以前那脸红的,跟个娘们似的!这下俺跟你爹也算有个交待。以后就给俺这样,再让俺瞅见你那副娘们样儿,俺就扇你巴掌!”
“那二三哥……就别责罚清姐姐了……”小六子本来嗫嚅的说,在触及二三凌厉的眼神之后,立马声音就大了,头也抬起来,身板更是挺成一个竹竿一样。二三也没再看他,随意扫了我一眼,转身就走:“别给俺在这磨叽了。有什么事儿先回去再说。臭丫头,回去俺再好好收拾你。”
我无奈的跟上去,这,是谁先在这儿“磨叽”的?不经意看见小六子用眼睛偷偷的瞄我,我向他感激的一笑,感激他刚才的挺身而出。他见我对他笑,知道我已然不再怪他,浑身上下都放松下来,偷偷溜到我身边,悄悄的说:“清姐姐,你别看二三哥对你那么凶,其实他刚刚也着急来着。”我瞥见他的袖子被树枝刮坏了一个长长的口子,心中一暖。
“别看二三哥平日里一副凶神的样子,可是他对大家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明白着呢。你这么晚都不见回来,他虽一边骂骂咧咧的,可一边还嘀咕:‘这个死丫头,可别被野兽吃了才好!’”
“你怎么突然说上二三的好话?”我打趣小六子,小六子连忙辩白:“我怎么是突然说呢?虽然……虽然我以前没说,可是我心里都明白着呢。清姐姐就别生二三哥的气了。你看咱没有笔墨,不照样也学的很好吗?”
原来这孩子是在当和事佬呢。我笑着拍了下他的头,其实我并没有生二三的气,虽然他态度嚣张,但他是劫匪,对我这个“人质”已经够好的了。明面上不说什么,却没限制过我的自由,待遇也很好。
“你们两个给俺快着点!婆婆妈妈的嘀咕什么呢?”这边小六子的好话还没说完,二三的“狮吼”又蓦地打破夜晚的宁静,一群乌鸦噼里啪啦的从他身边飞过去,抖了他一头羽毛。我和小六子面面相窥,不可抑制的哈哈大笑起来。
月色皎洁,白日里旧人相逢的种种凝重都被这笑声一扫而光。我笑的眼泪都出来,忽略了心疼。
没想到刚一回到寸金寨,二三娘的大嗓门又一次发挥了作用:“闺女啊!你这是去哪了?急死大娘了哟!”
然后颤颤的跑到门口,抓着我上下打量一番,“还好没事,不然大婶怎么跟你爹娘交待啊?”我赶紧表示自己没事,又好说歹说的解释了一番,才把喋喋不休的大婶劝住。只不过二三这次又倒霉的被他娘吼了一番,诺诺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本来说要“收拾”我的话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溜烟儿被他娘追着跑了。
我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十二分的温馨。寸金寨如果不说是土匪窝子,倒是个很不错的世外桃源。别扭的二三,热心的大婶,善良顽皮的少年小六子……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果能一直生活在这里,每天当当教书先生,帮大婶做做家务,跟二三斗斗气。高兴了去山间看风景,不高兴了就窝在屋子里享受流年。这样的生活是不是也很美好?
可是,终究不过是想想罢了。我放不下二哥,放不下父皇,放不下那个山间吹萧的人,放不下太多太多。这一腔情思也不过对着今夜的凉风空白怅惘,等明日一醒,我又是慕清,或者已经恢复成了白倾月。
睡不着,索性穿衣坐在院中对着月光胡思乱想。正想得入迷处,肩膀狠狠的被人一拍,顾枫谨那张放大的俊脸蓦地撞进视线,“小姑娘你这么晚不睡,可是白天看风景没有累着?”
我一看见他,全身都紧张起来,不知道这妖孽又要弄些什么幺蛾子,这是打算试探我白日里迷路的行径?没想到他说罢竟一屁股坐在我身边,丝毫没了平日里那一副浊世贵公子的模样气质。我诧异不已的看着他,惊的全身都是一凉,又暗中揣上了两分小心。“慕清只是跟公子一样有些睡不着而已。天色也不晚了,慕清有些坐累了。公子请自便吧。”
“本公子这才刚坐下,小姑娘你就这么狠心扔下我自个儿去睡觉?公子我可是会伤心的。”他捉住我的胳膊,阻止我的动作,将我重新拉回去,“小姑娘坐着陪公子我说一会话吧。”
他看向我的样子可怜兮兮的,十足的楚楚怜人。可我实在不太想跟他说,便摆出一副困顿的样子,哈欠连连的想赶紧远离这个妖孽身边。“太抱歉了……慕清实在是太困了……改日再跟公子叙话,公子请见谅……”我眯着眼睛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就往自己的屋子里走,这回顾枫谨倒没有拦我,不由心中暗喜,总算能逃脱这妖孽的魔掌了。
“小姑娘,你可真没同情心。不聊便不聊吧,好好睡去吧。哦,对了,突然想起个事来,明天小六子就不能跟姑娘你学练字了。他作弄了姑娘你,我罚他去砍柴了。”顾枫谨的声音悠悠的从背后传来,我的一只脚才刚刚迈进门内就不得不缩回来。回转过头去看他,他也正在看我,一双桃花眼潋滟光华,手指在我刚坐下的地方轻轻叩击着,极富有节奏。这节奏感在夜色中回荡着,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