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宿醉醒来的上午。
这次是泠音那搜刮来的陈酿,显然比起二哥的酒性子要稍显烈一些。只觉得头痛欲裂,昨夜种种恍然隔世。只记得自己带着满身满心的回忆以及难以述说的复杂情感,在天阶馆一醉方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回来的,可是手上包扎过的痕迹提醒着我昨夜的跌跌撞撞。这么多年了,每次一提起你我还是这般狼狈,这般无可奈何无所适从。
哪怕只有一丝线索,哪怕所有的期待都是渺茫,我也一定要找到你。再见到你,我一定会落下大滴大滴的眼泪,然后我要看着你的眼睛,对你或温柔或霸道的说,岑墨,这么多年,我还是找到了你。
我不去过问你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我也不管你这些年天涯海角的在哪里。我只是为这些年的等待终寻了一个结果,哪怕你依然选择离我而去。可是,有些话,我一定要当面说出口,有些心意,也只在这些年华里,尽数赋予了你。
收起这些凌乱的思绪,环顾四周,却未发现花凉的影子,只得亲自起身喝水。走动间
发现案几上放了一张小笺,隽逸的字体似曾相识,细看之下不由大窘,昨晚自己醉倒在沁桂苑,却是那个慕渊将我送回来的。但愿自己未胡言乱语大出丑态,不然再面对他实在窘然。
唤了几声,花凉难得不在。独自梳洗一番,左思右想间还是应该向慕渊表示感谢。本来差个人去传个话即可,却突然生了不可怠慢的心思。
于是,揣着小笺,第一次来到慕渊住的竹墟阁,只见得满眼清翠,碧波生风。园子不大,旨在清幽,或许是方便他的眼睛,只一间屋子,不带阁楼。左右走了几步,却仍是不见他的人影,绕至房后,白衣人手持小刀,从容削一根竹子。似乎听见有人前来,只是吩咐青衣小仆给我沏了新茶,自己还是保持那样的姿势。
我不想打扰他,自顾自喝起茶,一盏过去,又添了一盏。正喝的起劲,慕渊突然开口:“公主可是喜欢我这里的茶?”
我慢吞吞的放下茶盏,带着点意犹未尽:“先生的茶里加了竹叶薄荷,喝起来十分清爽怡人,不觉多喝了两口。”慕渊此时已站起身,未执竹杖,施施然向我走来:“如此甚好,此茶亦可解酒,公主是否觉得好些了呢?”
“自是极好了,通体舒畅。昨夜,还是多谢慕渊先生了。”我略带点歉意的将这话说出来,他倒也不意外,说话间已在我对面坐下,并不拘礼,随意拈起茶杯喝下一口,“公主不必客气,也不必称我为先生,只直呼姓名就好。”
我十分欣赏他的坦然,没有了先前那种些微的窘迫。随意喝了几口茶,幕渊突然开口:“公主可喜欢些丝竹音乐?”
“不是特别喜欢。”实话实说,对于音乐丝竹这些东西,的确不通。宫里每每有些个宴会弄些雅乐丝竹的,不昏昏欲睡已经很不错了,更别谈喜欢。倒不如平日里饮饮酒,看看闲书,下两盘棋来的有趣。
慕渊听了,面上并没什么太大表情,依旧是浅浅淡淡的。只是伸手抚摸他手里的削好的物件,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支翠绿的竹笛。他风雅歉意的一笑,煦丽清爽,“本想用这新削好的笛子给公主演奏一曲,却没料到公主不喜爱音乐。公主既不喜欢,那幕渊就不主动惹这个嫌了。”
只见他神色间颇有惋惜,本是主动想为我吹奏,却在不经意间被我打击,顿时觉得心中十分罪恶。只得将话题转向他手中的竹笛,“幕渊手艺真好。这柄笛子通体均匀,质感极佳,怕是连宫中的巧匠也做不出这样一把好笛子。”
“可惜公主不愿意做这笛子的知音。”他仍旧有些惋惜,我面色上不由讷讷,再不多言。“公主既这么夸赞这柄笛子,不如慕渊将其送与公主。”我还未来得及推辞,幕渊却已经准确无误的将这笛子往我手里一塞,我甚至有些怀疑他是否真的失明。只是外人都知道锦崇公主白倾月不好丝竹,平白无故的多了柄笛子,我已经做好了将其压箱子底的打算。
再坐下去已是无意,我正准备起身告辞。却见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公主,不好了,花凉姐被睿王妃给扣下了!”
这花凉何时得罪了睿王妃?
小丫头只道是花凉打碎了睿王妃的点心碟子,现在在睿王妃的云水阁里待罚。我有些疑惑,这花凉从小跟着我,行事待人比我还要谨慎小心几分,如何就犯了这样一个错误?还有,我与这睿王妃向来接触就少,更谈不上得罪。按理说,就算是我的丫鬟不小心冲撞了她,她怎么也得给我三分薄面,而不是私自就将人扣下。
急匆匆的赶到云水阁,被丫鬟领至里间。只见一绛色衣衫面容素静的年轻妇人向我走来,温婉一礼,“臣妾给公主请安。”
“嫂嫂不必多礼。”
我连忙将她扶起。她引我入座,又吩咐这里的丫鬟给我上了茶点,这个过程始终带着浅淡温和的笑容。本来为了营救花凉,我自带了一身锐气,一时竟也发泄不出来。
“公主身子可好些了?在这府中可还住的习惯?”她摆明了不想直接跟我谈花凉的事,可是我担心花凉,并不想与她过多的寒暄。
“多谢嫂嫂关心,倾月一切皆好。听说倾月的丫鬟花凉不小心冲撞了嫂嫂,今日倾月特来给嫂嫂赔个不是,待倾月将花凉带回去,定好好的责罚。”
“责罚倒不必了。那花凉真是个倔强丫头。本来我也无心难为一个丫头,只不过是想请公主前来一叙罢了。”她微微侧了侧头,脸上的笑意更为温和,“花凉我已叫她回去了,公主不必担心。”
找我一叙?我看着眼前的睿王妃,十分不解。要说我与这二哥的王妃接触甚少,只知道她是朝中温尚书的小女儿,父皇当初将她指给二哥,看中的是她为人温婉,性子娴静。而除了刚来的那****为我安排起居事宜匆匆一面,我对这个二嫂就没有更深的印象了。
“睿王爷刚刚派人送回来一些珍奇的首饰玩物,特地让我叫上公主来挑一些。公主只管捡喜欢的拿走,不必跟臣妾见外。”她边说边让人抬了一只玲珑的匣子出来,看起来十分华贵。
她让人将那匣子在我面前打开,璀璨的珠光立马泻了一室。我正准备随意拿几样告辞,她却走了过来,随手拿起一支宝蓝色的钗环簪在我的发髻上,说:“公主正值二八年华,果然是戴什么都好看。”
“臣妾在这样的年岁虽不及公主美貌,却也是年轻的心性,就爱那些珠花衣裳。尤其那时父皇刚刚将臣妾指给了睿王爷,于是每每他到府上来,便总是喜欢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臣妾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女为悦己者容’。”睿王妃目光温柔若水,似是陷入了当时的回忆。
“二哥跟嫂嫂伉俪情深,倾月羡慕不已。”我不由这样说到。却更加不知道她要跟我说些什么。
只见她屏退下人,目光仍旧温柔动人,却多了几分深邃。“既剩下咱们两人,臣妾也就不拘于礼数了。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上人?”
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我一时语塞,正琢磨着怎么回应才好,她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其实嫂嫂不该多问,只是怕王爷疼宠你过了头。妹妹几次三番深夜出府,王爷其实都明了于心,只是不愿限制妹妹。妹妹也知道,王爷一向最是纵容你。”
我不由在内心苦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若不是二哥的默许,我如何能每次深夜出府都安然无恙?我也不想让二哥担心,只是,我放不下这等待,这寻找。我放不下他。
“嫂嫂也曾年轻过,自是明白妹妹的那点心思。可是一个公主深夜出府毕竟不合规矩,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叫臣妾与王爷如何安心?如何向父皇交代?”说到后来,睿王妃眼中再不是温柔神色,而是带着些许凌厉。我本就心中惭愧,她这样一说,更是愧疚的无以复加。只是我知道,自己是断不会放弃。“倾月深夜出府乃是迫不得已,却让二哥跟嫂嫂担心了。倾月愧对哥哥嫂嫂。”
她见我这样说,反身坐了回去,没再说什么。气氛不由的有些沉闷,我见天色渐晚,欲起身告辞。未及走,她却叫住了我,神色间颇有些语重心长,“公主,今日臣妾这样说望公主不要生气。只是,臣妾还是想奉劝公主一句,公主生在帝王之家,富贵无双,有些事情却是身不由己。公主莫要忘记当初离宫的原因,更莫要负了王爷的一片苦心!”
我并未答话,告辞转身。外面夜色已经降临,乌沉沉的似风雨欲来。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快步离开了云水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