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豆大的几个雨点之后,乌黑的云层便开始肆无忌惮了。
也许是天使约好了,当美好的灵魂消失,他们就会在同一时间往外倒洗脚水吧。
总之,林一山走在雨里后,没有一点躲避的意思。
湿了。
从头发,到外套,再到外套里的一件t血衫,再到军绿色的休闲裤,再到内裤,到一双白色跑鞋,到袜子。
都毫不客气地,湿了。
在林一山下颌汇集淌下的水流里,有1%浓度的泪。
1%的含量,就像是浓缩了中药店里所有黄连,从林一山的泪腺里,疯狂地分泌出来,然后像石油泄漏一样向四周弥漫,把整个街道,整座城市,整个国家,整个地球,整个宇宙都彻底地,淹没了。
淹没在一个男孩不见天日的绝望里。
很苦,因为不小心流进嘴角的一点混杂,都足以让他撕心裂肺地在暴雨里嘶吼。
就像是个被狂犬病病毒占据了的身躯,刚刚挣脱了精神病院护栏的疯子,他在大街上吼着叫着,拳头紧紧捏着,朝着空气乱挥。
街上大大小小路过的车,车灯穿透了密密的雨滴,照出林一山模糊的轮廓,然后惊起一片刺耳的鸣笛。
“疯子啊,大雨天在大街上跳来跳去。”
“喂,失恋了吧,别挡人家的道啊。”
“撞死他算了。”
……
这些话,林一山都听不见。
他只顾着自己在雨里,跳着,跑着,哭着。
像个失去舞台的小丑。
雨打在身上。
就像千万颗从天而降的子弹。
就像千万盆混沌的洗脚水。
就像千万把刚刚磨好的菜刀。
从林一山头顶,穿过了他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
四周的雨水重重地打在水泥地上,溅起一地的水花,都是Cry一脸的笑容。
一整片一整片的笑容。
物理书第17页:
回忆是件永远时尚的衣服,穿上了就不想脱下来。
Lone在连续不停播了56次后,电话终于通了。
“你终于接电话了。”他声音很干涩。
“你后悔了么?”沈小溪把眼前的植物大战僵尸已经放进了回收站。
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把12楼阳台的视野,搞得模糊不堪,但还是清晰地看见,总统套房里有几个警察在走来走去,里面还是灯火辉煌,地毯上的血迹在拍了几张照片后,很快就被处理干净了。
“有点吧。”Lone说着,看着手里握着的遥控器上红色信号灯已经暗淡下来。
虽然整个过程里,他都没有按下按钮。
“你会杀了我吗?”沈小溪调侃着笑了笑,点开“我的电脑”,然后进入“卸载或更改程序”找到植物大战僵尸的图标,右键,再左键。
“不会。”Lone把遥控器扔进这雨里,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的破碎声都被雨声掩盖而过。
沈小溪看着卸载条,“那我手机上这么多的未接来电,很吓人哎。”
雨声淅沥,依然。
“现在道歉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我觉得咱们的关系还可以跟从前一样。”Lone微笑。
Lone是个天生的泡妞天才。
“你只是在利用我吧,我再怎么傻也不至于这点都看不出来吧。”沈小溪点了下卸载后的确定,弹出一个网页,上面写着一个问卷调查,为什么你卸载植物大战僵尸。
A有点单调
B太浪费时间
C上瘾了,生活打乱了
D鼠标玩坏了
E其他
“哦。”Lone的声线很自信。
沈小溪选了“A”,侧过头,屋子的一个角落没有挂上一件黑色皮夹克的时候,背后的墙空白得有些刺眼。然后一脸冷漠地接过话,“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今天是我生命里第二糟糕的一天。”Lone还是笑。
然后是,嘟嘟的忙音。
None安静地坐在外面冰凉的座椅上,身上平整的西服沾上了一块又一块大大小小的血迹。
对面,透明得跟空气一样的玻璃里面,各种医疗器械发出单调的嘀嘀亦或是哒哒声。病床上,Cry的脸纸一样的白,还隐约挂着泪痕。
在把整个城市所有最好的医生都叫来后,心电机屏幕上的骤然升降的曲线终于没有变成直线。
她的脸在氧气罩里,微弱地呼,微弱地吸。
“大山么。”None顺手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第一声嘟都没响起就被接通。
“先生。”
“对不起了。”None很少跟人说客气话。
“是,先生。”对方回答很快。
“你坐牢期间,我会找人保护你的家人。”虽然说过了,但None还是想再说一次。
“恩。”
“你出来以后,无人社只要还在,就有你的位置。”
“恩。”
“好吧,就这样了。”
酒店里,警察还在勘察着现场。
None嘴里说的那个大山已经安然地坐在开往警察局的警车上了,启动没多久,恰好路过一个在雨里疯狂嘶吼的男孩。
None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有时候需要给那些伪正义一些面子,
None还是有些高兴的,因为他最后还是达到了Cry的愿望,一个人都没有死。
但,上帝永远不会让众生这么轻易地得逞。
在昏睡了不一会儿后,Cry终于虚弱地睁开了眼,头上缠满了绷带。None黑着眼圈坐在一旁,紧绷的神经让他彻夜未眠,他希望女儿睁开眼就可以看见自己。
的确,睁开眼,Cry就看见他了。
None电话给厨房叫准备点吃的,然后一脸欣喜地看着Cry。
“醒啦,真能睡啊。”None笑,取下她的氧气罩,期待着她说点什么。
“这是哪里?”Cry说话的声音很哑。
“我的私人医院,现在全部的医生都在治疗你一个人。”None像个小孩子一样得意。
“哦。”
None有些激动,完全看不出来是熬了三天夜的人。
屋子里除了医疗器械跟他们两人外,再无别的发声体。
单调的嘀嘀声里,突然冒出刺耳的一句,“那,你是谁?”
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
None的笑容瞬间僵硬在了半空,缓缓侧过头,Cry疑惑的眼神温柔地望着他。
“不,不要,我马上找医生,你等等。”None颤抖着手慌忙地掏出手机,由于太仓促,手机不小心掉落地上,摔得骤然出现几条裂纹。
用这个满是裂纹的手机,None对照着刚刚拿到的电话本,挨着拨电话。
从脑科一直拨到妇科。
他不管,所有人必须到。
“对不起啊,一点都想不起来你是谁了。”背后传来Cry轻轻的话语。
“你不是坏人,这一点我可以确定。”Cry勉强地笑了笑,脸渐渐红润起来,看着在一边忙碌不堪的None。
“喂,陈医师么,请你马上到医院来,谢谢。”
“喂,张老师么,请你马上到医院来,谢谢。”
……
又一个发声体,开始做单调的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