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牧仰望天空,长长吐了口气,这口气,赫然是黑色。
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在姬牧身上也簌簌落下了一层尘土。而他原本苍白的肤色,在此刻显得皎洁柔润,仔细望去,竟有光华满眼之感。
“终于涤腠了。”姬牧一振衣袍,将尘土尽数挥开,这层尘土其实就是肌肤腠理中的污垢,伐肌境一共分三层,焕气、涤腠与洗肌。
第一层焕气,其实就引元炁入体;
第二层涤腠,即尝试引导元炁,洗涤腠理;
第三层为洗垢,需要彻底排除血肉肌肤之中的污垢杂质,为锤骨境做准备。
姬牧逐渐发现,每次以铁针自封四十九大穴,同时运转劫灭真诀时,能够加快对元炁的聚集与摄取。这是一个加快修为的诀窍,问题是他必须能够忍耐一次次一封就是两个时辰铺天盖地的痛楚。
这七天来,他每天封穴八个时辰,已经到达了所能承受的极限。今日这一口浊气吐出、一身尘垢挥下,便标志着七天时间,他从焕气层踏入了涤腠层。接下来就是要以元炁不断伐洗血肉肌肤,尽可能的排除杂质。
姬牧记得,武经上说过,武人七境中,前三境都是在打基础,伐肌,为的是血肉纯净,锤骨,为的是骨骼如意,炼炁,则是彻底将元炁与血肉、骨骼融合为一。三者毫无瑕疵,才有资格破脉。
这是一个急不来的过程。
不过姬牧现在却有点心急,原因无他,劫灭真诀只能提升他的境界,却不是武诀。
在伐肌境,如果不与人动手的话,武诀可有可无,但是在锤骨境就不一样了。锤骨境的基础是否稳固,是与武诀直接挂钩的。
武诀其实不难找,普通的拳脚武诀,只需几钱银子,就能在帝都许多铺子、镖局里买到。但是想要打好基础,为将来破脉境做准备,至少也要一些比较上品的武诀。
这种武诀往往就不是钱能买到了,除非你上门拜师,或者加入某个势力,再或者,出身大家。
姬牧考虑了很久,叫来素明:“我想给父王写封信。”
“世子,此事慎言!”素明闻言,连忙劝道,“王上心意已定,据说嘉夫人为此抱着公子政在王上面前泣奏,反而被王上贬去夫人之位。再说——”素明深深叹了口气,“世子与王上不亲近,连嘉夫人都劝不回,眼下咱们还不能与王上翻脸,还是忍了吧。”
姬牧莫名其妙,奇道:“我现在已经能够修武了,所以想向父王讨要几部好一些的武诀,这关嘉夫人什么事?”
“……世子不知道王上立妃之事?”素明不由哑然,他这几天总被姬牧打发出去守着院门,有心探问姬牧原因,又怕惹出意外,而吃饭时姬牧神色明显疲惫不堪,也不忍心多说,却记差成已经告诉过姬牧了。
“立妃?”姬牧惊怒交加,腾的站起,“父王怎么能这样!那是母妃的位置!”在姬牧心中,从未见过面的生母有着无与伦比的位置,这是因为他的父亲还活着,在他自幼到今的生命里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几次,而陪伴与照顾他长大的素明,却几乎天天都在他耳边提起早逝的具兰长公主!
天长日久之下,姬牧对生母的感情早已深厚无比,反而对既越王姬兴,十分疏离,要不是武诀和接下来的炼炁口诀他无处可想,他是绝对不会去求自己这个父王的。
素明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温言劝道:“世子,此事只能忍,不说既越国国力昌盛,姬兴他本身就是万象境武人,世子年纪还小,现在又能修武了,日后前程远大,绝不可为一时意气误了终身!”
见姬牧脸色还是难看无比,素明想了想,加了一句:“这也是公主临终前的遗愿。”他知道,只要提到生母,姬牧总会逐渐平静下来的。
果然,姬牧脸色数变,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
“世子去什么地方?”素明连忙追上去。
“素明,我想一个人走一走,就在西跨院,你不必担心。”姬牧头也不回道。
素明犹豫了一下,收回了跟上去的脚步,眼神中流露出深刻的怨恨,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姬牧出了西三跨院,下意识的向西边走去,东西跨院的待遇虽然天差地别,但是有一点倒是完全一致的,就是每边都有一座花园。里面挖了水渠引活人环绕,亭台楼阁,非常精巧,为要彰显赢华的帝国气象。这座花园并不在哪个质子的跨院里,而是公用,供质子出门玩赏风景。里面还有一座堆砌的假山,虽然是假山,却也不算矮,颇可登高舒怀。
姬牧满腹愤懑乱走,不知不觉爬到了假山之顶的凉亭里,他呆呆的看着园中风景,正在出神,忽然从高处看到一幕不堪的情形——
一个姿容艳丽的少妇,衣裳半褪,正与一名华服男子交缠在花丛深处。
姬牧眉一皱,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就要下去假山。
假上上的山道砌得弯弯绕绕,姬牧虽然快步而行,但到了山脚,旁边的树后却闪出一个环松钗褪的女子来,面带惶急之色的看着他,唇齿欲动,却先羞红了面颊,低头不敢出声。
姬牧认出这女子正是刚才与那华服男子于花丛深处交.欢之人,立刻移开视线,想绕开她离开。
哪知那女子见他一言不发要走,却鼓足勇气伸手拦阻,姬牧虽然年少,但也知道自己刚才无意中窥到的阴私,绝不是好事,因此急于脱身。
那女子见他执意要离开,心下一急,两行清泪顿时落下,想辩解什么却觉得无颜陈辩,只得勉强说道:“我夫君重病需要请医求药……”话到此处,那女子举起袖子掩面而去,倒把一心想走的姬牧丢在原地。
姬牧叹了口气,其实他瞥到那一幕后,倒是无意为难对方,只是不想把自己卷进去,所以本能的想要脱身罢了。却没想到花丛中的两人也发现了自己,而且听这女子的意思,她是遇见了难处。
燎星洲的国家分为三等,第一等为帝国,比如姬牧现在出质的国家赢华,君父为帝君,元配为皇后,子女即皇子与公主,继承者号太子;第二等就是既越之流的王国,君父称王,元配为王妃,子女为公子、郡主,继承者称为世子;最差的一等,就是一些特别弱的小国,君父甚至只配称国主,元配称夫人,子女称公子、县主,继承人,只称冢子。
各国所派遣的质子,基本上不会轻易更换,除非国中出现大事。所以许多质子往往会携带妻子一起为质。而许多像姬牧一样幼年为质的质子,往往穷困潦倒,只能娶平民女子、甚至奴仆为妻。
刚才的女子,应该是西跨院中某位质子的妻子,因为丈夫空有公子之名,却贫困重病,为了替丈夫延医请药,才会同意与那华服男子……
姬牧心中百味陈杂,他自己也是这些质子中的一员,虽然眼下情况好一点,但是谁知道以后?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后似乎有道视线跟着自己,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假山上的凉亭内,一个熟悉服色的人影,遥遥对他招手致意。
正是刚才花丛深处的华服男子。
姬牧微微皱眉,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待他走出十数步后,猛然站住了脚步,从自己后脖子上摸下一物。
是一片柔软的花瓣,色泽浅蓝,尚未开始枯萎。
姬牧脸色顿变。
这种花叫心蓝花,别名易枯草,摘下之后会在数十息内露出枯黄之色,就在姬牧拈它在手仔细观察时,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枯黄脉络已经逐渐蔓延在整个花瓣上。
心蓝花,整个质子西院,只有一个地方生长,那就是假山上面的凉亭旁,栽了三五株。
姬牧记得自己在上面时根本没靠近过心蓝花,而且如果是那个时候沾上的,下山这点时间早就枯萎了。
因此这瓣心蓝花的来历,显然只有一种可能——假山上凉亭里的人,以花瓣为暗器,隔着数百丈的距离,将它轻巧的贴到了姬牧身后。
这一手,至少也是破脉境才能做到。
姬牧看着心蓝花瓣在自己指间枯萎,松指让它落入泥土之中,再次回首看向凉亭内时,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质子西院竟然还有这等人物?姬牧若有所思,缓缓踱回西三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