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诈城（五）

借着无尽的夜色，段戈与李肃两人当先而立，而在身后，则是隐藏在半人高灌木丛中的尽八百先登将士。人人身旁矗立着两到三匹战马，许是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厮杀，这些训练与没有训练的战马竟然都是一般出奇的安静，没有发出任何气息。

鲜红的征衣即使有黑色铁甲的压制也在风中猎猎作响，段戈发髻散开，劈在肩头，头上绑着一根飘带，头盔早已抛弃。生死厮杀中，需要清醒的头脑以及敏锐的神经，而头盔对于段戈来说正是阻碍。身上则是黑乎乎的铁甲，胸口则是虎头护心，即使在黑漆漆的夜里，依旧格外醒目。

怯敌枪斜挂在马腹得胜勾上，破弩弓也背在了身上，坐骑两侧分别挂着两个箭囊，里面是四十特意挑选的狼牙箭。

凭借着段颖传下的箭术，虽然不如韩德那样侵淫数十年，可在周围那些人当中却算得上数一数二，再配合这破弩弓，倒也相得益彰。

腰间斜挎的自然是黑刀噬天，刀身藏在鞘中却仍旧发出冰冷的杀意，刀柄镂空的虎头正仰天嘶吼。

此时的段戈，若无那身汉军标志性的红衣黑甲，看上去与羌人无异。

鞠义等人前去诈城，看看时辰也是该有信号了，怎的到现在还没有动静，等的倒是让人心急。

“主公莫要心急。”李肃拱手劝慰道：“边章既与张将军对持，凭着张将军赫赫威名，边章不敢轻怠，陇县的羌人即便不带走全部，想来也留不来多少。主公又有如此妙计，依着鞠义、韩德、屠子三人的本事，只要羌人敢开城门，定然再也关不了。又有李堪与小儿前去相助，想来这陇县此次是破定了！主公还是莫要心急，依属下看来，怕是不用咱们动手，鞠义他们也能将陇县攻下。”

“老李，你莫要小觑羌人，这陇县城内说不定就有高人！”段戈摇摇头，一脸肃然道：“先前在令居时，就有隐藏在陇西的军中探子回报，说是边章宴请陇西四郡各羌族部落首领，而后这些首领全部被刺客袭杀，还说是咱们汉军所为。”

"哦？！"李肃诧异道：“那可是张将军指使？”

“不是！”段戈凝然道：“张将军说并非他所为，依张将军声威，也做不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蠢事。所以我与张将军都怀疑，要不是边章此人心机深沉，就是边章身后有高人指点，而且此人定不简单。不过，这等狠毒计策并非羌人那等憨直心肠所能想出。所以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那主公的意思是－－”李肃问道：“边章身后之人就在陇县之中？”

“即使不在陇县，这人能出这样的计策，咱们的计划他也能猜的出来。”段戈道：“即使这人现在不在陇县，也有防范之计。所以我才会心中忐忑，怕鞠义等人诈不开城门。如此，张将军与我此番谋划，也就没有一点用处。”

“既然如此，那主公为何还要主动请缨？”李肃纳闷道：“若是主公谋划真被那人猜测，就算主公回了陇县，怕也会被张将军轻视啊！”

段戈看了看李肃，只见夜色中李肃一脸紧张，却是真心实意，不见一丝作伪。

这人虽然心思毒辣，可行军出计却是不行。好在算是忠心耿耿，倒也可用！

段戈解释道：“先父曾与张将军有些恩怨，我虽不知张将军如何看我，可仍旧能看出他忠君爱国的心思。此番若不赌上一赌，若是等边章将这陇西的羌族全部整合完毕，属下能骑善射之人怕不下数万。那时边章势大，令居汉军不到万人，如何抵挡？虽是豪赌，可也要看时机，而此时羌族戈部落首领新死，正是人心惶惶，却正是时机。老李，若我是你，由此时机在前你赌是不赌？”

李肃闻言，不禁默然。

段戈说的不错，此时不赌，等到边章整合羌族完毕，怕是连赌的底气也没有了。

不过，段戈却还有一种心思他猜想不到。

那就是段戈实在看不出来张奂对他是何居心，趁此机会也是要试探一番。若是兵行险着，张奂还未将最强的汉军给他，则是心生杀意，如此段戈就会趁此机会逃回允吾。有陈懿保着，看他张奂能如何！

就算陈懿保不住他，那手头还有梁习的二百悍匪，再加上屠子、王方等人，定能保得他们母子安然无恙，实在不行，大不了就去做如梁习一般的盗匪。

既然已经知道这是三国，那乱世也就不远了，草寇也有出头的机会。

反正只要能活着，上一辈子乞儿都做了，这一世囚徒也做了，还有什么不能做？还有什么不敢做？

“都尉，你看！好像是陇县那边火起了！”

段戈赶忙抬头凝视，只见远方的陇县正如黑乎乎的隆丘一般，却在黑夜中暴起闪烁的火光，耳边也正有喊杀声隐隐传来。

“先登将士，立刻上门，紧随本都尉身后。一会杀进陇县，但有人企图逃走，格杀勿论，决不能放走一个。”

段戈恶狠狠的下令。若是边章身后那人没有随边章一起迎战张奂，就一定留在陇县！

此人若是留着，久后定是祸害！

看着身后将士皆是肃然上马，段戈冷笑一声，雪白的牙齿给人一种野兽獠牙的感觉，遍体生寒。右手怯敌枪高高举起，左手一提胯下战马缰绳，轻抖一下，嘴中猛然蹦出一声“驾！”，那战马嘶叫一声，立时当先奔出。

身后李肃一怔，却也抽出腰间缳首刀，招呼一声，引领着身后近八百汉军紧紧跟于段戈身后。

莫瞧李肃以文士自居，可李肃当过边军，这身手虽然不如段戈，甚至不如先登兵卒的任何一员，可也骑过马，杀过人。这缳首刀一举，也是一股杀气涌出。

……

耳听着县衙之外的喊杀声，李相如也忍不住焦急起来。正在这时，县衙之外忽然闯进一伙人马，当先是个满脸虬鬓的大汉，体型魁梧。胯下一匹青骢马，掌中一把九耳八环刀，眯着眼睛正朝着县衙之内探望，而在他身后则是百十护卫，虽是披头散发，却非羌人打扮，身穿黑甲红衣，赫然正是汉军制式装扮。

李相如不惊反喜，一见大汉，立时高呼道：“王兄，某在这里。”

来人名叫王国，本是陇县守军县尉，更是这陇县豪强。因边章势大，又与李相如相熟，便随李相如投了边章。又因边章素不喜汉人，也就不太看重王国。只是李相如玲珑心思，自然知道在羌人当中，也要有其羽翼，故而与王国交好。也就因为有李相如的照顾，王国才会在边章麾下一直安然无事。

一见李相如，王国就厉声道：“相如，汉军诈城，东门尚在交战中，可情势堪忧。事不可为，速速与某离开，凭着某家手中这把刀当保你无忧！”

李相如摇头道：“城中还有大首领留下的一千悍骑，王兄还是先于我整顿一番，当杀退汉军，立保陇县不失才是。”

王国闻言，一脸失望，“相如还惦记那一千羌人？只是不知那羌人没进陇县倒好，进了陇县一个个只知道窝在那女人怀里，现在形势紧急，如何堪用？”

李相如惨叫一声，顿足长叹道：“真是失策！只是紧了大首领犒劳族人的意愿，却忘了那羌人久在贫瘠之地，此时进了陇县，一个个只知贪恋女色，倒忘了以前悍勇。”

“相如莫要说了！”王国叫道：“此时情况万分紧急，东门瞧着是撑不了多少时间了，相如还是快快与我离开。”

“唉！”

李相如再次顿足长叹一声，接过王国属下让过的一匹战马，翻身而上。王国一马当先，属下百十亲随紧紧护于左右，行色匆匆的奔赴西门而来。一路所见羌人皆是神色慌张，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有的身上的皮甲也只披挂了一半，有的更是不堪，光着脚丫子，手拿弯刀，乱哄哄的呼喝着朝东门奔去，看样子是从睡梦中硬被人叫醒，黑暗中来不及穿鞋就跑来这儿了。

……

陇县东门，杀声震天，陈屠、鞠义、韩德三人先是趁着开门的羌人不备，等城门稍微打开一道缝隙，立时砍死开门羌人。

陈屠更是悍勇，一见开门羌人已死，立时跳下马来，身子一挤，冲入门洞，马刀急挥，砍死正欲关门的两名羌人，也不管身后羌人，两手使劲一拽，刚开一道缝隙的城门立时大开。鞠义，韩德招呼一声，麾下精挑细选的先登死士立刻一拥而上，与闻声赶来的羌人厮杀成一片。

混乱中，早有韩德弯弓射箭，一只灼灼燃烧的火箭立刻仰天射出。紧紧吊在身后的李蒙、李堪一见讯号，招呼一声，瞬间功夫就带着一百精骑杀到。也不招呼三人，只见两人一挥利刃，一百精骑立于马上，早已准备好的强弩就是一阵箭雨，就将自西而来的羌人杀的人仰马翻，一片哀嚎。

此时方有机灵的羌人反应过来，大喊道：“敌袭，敌袭……快吹牛角号……啊！”

一道寒光在空中乍现，拇指粗的狼牙箭瞬时贯穿了他的胸口，巨大的力量更让他飞了一起，蓬的钉在了不知谁家的门板上，再也发不出声音。有反应过来的羌人连忙举起腰间牛角号，鼓起腮帮子就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