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过,日头已落,小荷倚着门框坐了一会,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想。什么仇恨、什么抱负一瞬间竟成了很遥远的事,现在小荷做的无非就是白日给楚落端茶,闲暇上山采药。
小荷将外面晒干的草药分门别类,忽听见西面墙头有响动。循声望去,就看见了一个人大摇大摆的坐在墙上,完全没有要掩藏自己行踪的意思。更甚的是,仿佛担心小荷注意不到他,他大模大样的在墙上晃荡着双腿。
这人小荷确是识得的。正是小荷初来宁府那天的那个醉鬼。凌霄现在值班去了,而这人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来到这里。想起师兄告诫自己不要招惹他的话,小荷将外面的草药收拾一番,就准备进屋。
那人灵巧的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挡住了小荷的去路,一双桃花眼直直的盯着小荷,他一句话都没说,小荷却分明看出了他眼角的调笑之意。
这人的长相可以说很是好看了,三分倜傥,七分风流,他就这样把手横在门口,挡着小荷的路,小荷就算惹不起准备躲也是躲不开的。
小荷道,“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好说不好听,还请叶少爷看在王爷的面上,快点离开才好。”这口气委实是不算好的,尤其小荷斜挑的眼角,甚至带着隐隐的轻蔑,这也不能怪小荷,一个不懂上进,喜欢借酒浇愁的人确实是不容易让别人看得起的。
叶黎却不以为意,他眼中的笑容愈发深刻,口中轻浮道,“不过是王爷的一个侍女,莫说我没对你怎么样,就是我今晚要了你,又能如何?我就是好奇这面纱下是怎样一副娇俏的人儿,要你每日这样藏着掖着。”他的脸孔渐渐靠近,小荷甚至可以感觉到在她脸颊边的他的呼吸。
这种十足冒犯的举动终于触怒了小荷,小荷将他一把推开,手在空中一扬,却被叶黎紧紧攥住。
手指被一点一点掰开,终于露出了手里的那一些粉末,随着晚风被吹散开来。
小荷眼睛一闭,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要杀要刮随便他。
叶黎却没有一点计较的意思,他就像终于发现狐狸露出了尾巴一样的兴奋,他“哈”的大笑一声,得意道,“我就知道你那天对我下了药,否则以我的酒量,怎得会罪死过去,第二天傍晚才醒?啧啧,你一个姑娘家,怎得这样恶毒?”
小荷把头一撇,对这种指控表示不屑,“我若是恶毒,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欺负我?”
叶黎笑嘻嘻的把手放开,大模大样的坐在门槛上,看着小荷道,“你总附着面纱作甚,是太美怕我倾倒,还是太丑不敢让人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荷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她冷冷道,“那是我的事。”
将草药收拾进屋里,将门关上,外面的叶黎还是没有走。他也没有推开门进来的意思,只是在外面道,“我对你这一手下药的功夫十分好奇,难得有了新玩意,你教教我好不好?”
小荷听他自说自话,也不回答。
叶黎又道,“要不这样好了,我听楚落说你会泡茶,正好我是个懂得赏茶之人,把你放在这里未免可惜,我把你要过来,你说可好?”
自然是不好的,小荷没说话,鼻子里却重重发出“哼”的一声。
这一声很大,叶黎在外面听得更乐。他道,“夜深了,你那个凶巴巴的师兄也该回来了,我明天找你玩,你要等我哦。”
没等小荷拒绝,已经听见他走远的脚步声。小荷无奈的摇摇头,这人人品不好,脾气倒是不错,看起来没什么城府心机,很明显比那个王爷好相与的多了。
门外又想起了敲门声,小荷叹口气,他到底要怎样,怎的走了又回来?
怒气冲冲的将门推开,小荷一个“你”还卡在嗓子眼,却看见了凌霄担忧的神色。
凌霄道,“刚刚我看见了叶黎从你这边走出去,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小荷倒是笑了,师兄真是多虑了,以她现在的容貌还有几个人愿意对她怎么样呢,何况她也不是任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她安抚道,“师兄,我没事,他只是好奇我的技艺罢了,并没有伤害到我。”
凌霄松了口气,他道,“你还是要小心些,这叶家二少爷是出了名的好色,常常出入烟花柳巷,你不可大意,一定要小心提防,知道么?”
小荷点点头。不用师兄提醒,她早已习惯了防范,自从五年前开始,对人的警惕已成了她的本能,这样的不信任会让自己觉得孤单和悲凉,却很安全。
满脸的血污,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一片鲜红,冰冷的刀刃在脸上游移,还有一个女人狰狞的笑声。她努力的大叫却连声音也发不出。转眼间,她又被扔进了河水中,浮浮沉沉,周身冰凉,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绝望。
小荷猛然睁开眼睛,眼里毫无睡意。她恐惧的将自己连同被子紧紧抱成一团,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被里,然后渗下去。
这样的梦魇到底还要纠缠她多久?五年的时间,却还是消磨不掉那时的恐惧。每一次噩梦中惊醒,都在提醒着她那个女人对她的伤害,而那个人竟成了如夫人,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要她怎么甘心,要她怎样才能放弃复仇?她从未沾染过血腥,她宁愿自已一生都不沾染,可是,五年前,一切似乎都注定好了,她的手注定不会洁净。
叶黎将手中的棋子落下,正看见对面无精打采的小荷,他笑道,“这小丫头昨晚是去做什么坏事了?怎得眼睛这样无神?”
楚落思考半晌,慎重落子,随后也回头看了小荷一眼,道,“你若是身体不适,今天就不用在这侍候了。”
两人又继续专心下棋,也没有再同小荷说什么。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确实是有些疲乏的,大概葵水要来了。小荷冲楚落一拜,道“小荷告退。”
小荷的背影纤细婀娜,步履间自一股从容淡定的风韵,飘逸的秀发在风中飞舞,竟莫名的与竹林融为一体,成为画中一景。再想起她的眼睛,时而无奈时而冷淡,却掩饰不了泉水般的清澈,叶黎有些失神。
楚落无奈的敲了敲石桌,道,“看什么呢?该你了。”
叶黎心不在焉的落下一子,问道,“你难道没有感觉到这丫头有点特别么?我现在倒是真好奇她面纱下是怎样的一番容貌了。”
楚落道,“你最好把你这种心思收起来,估计你若是揭开她的面纱,她真会跟你拼命的。”
叶黎挑眉,“不至于吧?”
楚落叹口气,“我已派人查过她了,她是凉州林家的独女,后因水患流落至宁家,再后来被宁书宇当时的侍婢也就是现在的如夫人毒害,容貌尽毁,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叶黎耸耸肩,他对一个毁容的女子倒不是很关注,相反,他更关注另一件事,“这个宁书宇是那边的那个?”
楚落点头,“正是,一心等机会想要取代叶家的那个。”语气间很是不屑一顾。
叶黎嘲讽的一笑,那的确是一个称不上对手的对手。宁家甚至不值得叶家费心思去对付,倒不是叶家轻敌,而是宁家太没有自知之名了。几个乌合之众聚在一起,能成什么名堂。光靠积累的那点善名,再加上一些财富就肆意妄想的商人,注定难登大雅之堂。
“说起来,我倒想问你,你不是整日摆出游手好闲的姿态么,怎么也关注这商贾朝野的动向来了?”
叶黎叹息,手中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他道,“我终是叶家的子孙,我虽不欲与大哥相争,然倘若有一日大哥终不能容我,我也要有所防范才是。”
楚落道,“谁让你曾是京城有名的灵童,看好你的大有人在,更何况你和叶灵只是堂兄弟,他向来忌才妒能,你要多加小心。”
叶黎苦笑,“只怪我明白的太晚,收敛的太晚。”
楚落暗自摇了摇头,显然他是不赞同叶黎的想法的,但是话说的多了难免惹人厌烦,有些事终究还是要他自己想明白。
这时,叶黎身边的书童从竹林里匆匆跑过来,来不及擦头上的汗,只上气不接下气的冲着自家少爷道,“少爷快躲一躲,琬宁公主来王府了,马车已经到门口了。”看见旁边微笑着的楚落,书童明显很是尴尬,那个公主楚平可是楚落的妹妹呢。
叶黎“蹭”地一下站起来,由于太匆忙,右手边棋筒被碰倒,里面的棋子洒了大半,他愁眉苦脸的对楚落道,“我先走了,她要问起,就说我去烟柳阁了。”
楚落好笑道,“平儿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何苦这样怕她?”
叶黎哭丧着脸,“你还不知道么?”
说完,再不逗留,沿着竹林跑了出去。可是,偏偏越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越是容易活生生的出现在你面前。
小荷正蹲在假山边,她自从五年前受凉后,身体就落下了病根,葵水一向不准时。刚刚从竹园出来,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越着急往回赶,偏偏肚子越疼的要命,额头上不断冒着虚汗,面色惨白如土。她只得蹲下来缓一缓,这一缓正好缓到叶黎出来,又刚刚好被他看到。
叶黎看见小荷蹲在那里,身体瑟瑟发抖,忙赶过来,关心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小荷摇头,只能道“没事”,女人家的事要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讲?
叶黎倒是完全不信,只当小荷逞能,他口中道着“冒犯了”,将小荷一个横抱搂在怀里,并吩咐书童道,“阿朗,去请太医过来。”
看见自家少爷抱着一个女子,阿朗也是见怪不怪了,他答应着,就一溜小跑出了府。
小荷满面羞得通红,想要反抗,身子又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任由叶黎抱着自己往房间走。
越是羞恼,越是希望快点回房,越容易出现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