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境,远方天色霎时间黯淡下来,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天际,似有一场倾盆暴雨将要落下,御园中原本娉婷洁白的荷花上竟染上点点血迹,像是被利刃划破的美人脸,行将凋零,循着园中小径望去,竟瞥见伏尸满园,往日那繁盛祥和之气象已不复存在。
刹那间暴雨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当真是血流成河,不忍睹视,恍若人间地狱,有白发老者侧卧在地,亦有年轻女子横尸于厅内,而宅中央竟有一壮年男子单膝跪倒在地,左手持剑,煞是怪异,想是这大家族刚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
忽地竟有一面目模糊的男子在尸堆中缓缓挣扎着爬起,那青色长衫已被鲜血染成赭红色,发丝凌乱,他捂住胸口往后门逃去,慌不择径,生怕后面有仇家追来。也不知行了多远,在后山茂密的树林中他终于停下了脚步,雨还在淅淅沥沥得下着,混着雨水的泥土如沼泽般欲吞噬行人的脚步。
这青衣男子猛得跪在地上,用双手刨开泥泞的土地,刨着刨着指尖沾满了稀泥,竟渗出血来,可他依旧忘我发疯似的在寻找着什么,终于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竟有一裹着锦罗绸缎的白胖婴儿藏在地下,他抱起婴儿往山林深处走去,夜凉如水,寒风冽冽,被雨水血水浸透的衣衫透着股寒意,也不知在这山林间走了多久,始见豁然开朗,却不想是一道悬崖立于跟前,这青衣男子将婴儿系在身上,纵身一跃,只听见呜咽的风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十天后。
天瀑崖底有一泓清潭,水光潋滟,远处山色微茫,层崖直如云霄,在这万仞深涧中,世事纷扰戛然而止,湖边立着一名青衣男子,朗眉星目,煞是俊秀,隐隐透出一股书卷气。他望着万丈高山发誓道:“我梁穆在此天瀑崖下立誓,此生定为御家报此血海深仇!”
话说当日梁穆绝处逢生,原来是兵行险着,老天终未狠心绝御家一门,御家夫人临终拖孤,望梁穆将这刚出生不满百日的婴孩带走,却不想梁穆走到一半,听见御府方向不断传出凄烈的惨叫声,他一时意气用事,将婴儿藏于后山,自己孤身折返,却不想同遭横祸,梁穆刚折返至园中便被剑气所伤,昏迷倒地,醒来后发现御家一门上下,竟无一人生还。
御家上至主人,下至家仆,均习得御家剑法,足以抵御外敌,他乃一介书生,并未习得任何门派的武功,却侥幸偷生,此事实在诡谲非凡。当日究竟是何歹人潜入御府大开杀戒也成为梁穆心中永远的谜,他发誓要倾尽力气为御家讨回公道。
梁穆其人乃五源峰人士,少失所依孤苦伶仃,幸被一白衣老者所收留,这白衣老者称自己为元嘉草,随后他们便以师徒相称游历大江南北,去道茫茫雪山,也经塞北大漠,最后留驻于江南小城中,元嘉草以行医为生,而梁穆则做其帮手,闲余时间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竟渐成翩翩佳公子,并与武林中名门御家三公子御寒澈结为兄弟。却不想白衣老者在去年三月竟不辞而别,在一夜之间消失于人前,梁穆遍寻全城而不得,有人竟说老者兴许是辟一偏僻处羽化成仙了,梁穆心想师傅平素素有仙风道骨之气魄,不似凡人,与其一意寻其下落,不如顺世事自然,遂承袭元嘉草衣钵继续行医。
御家惨遭灭门那天正是七月初一,梁穆与御寒澈约好对弈品茶,御府位于天沐城远郊,青山秀水之处,一路上人烟稀少,梁穆正缓缓徒行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忽然撞见些一袭黑衣的怪人,那些黑衣人在树林中飞跃穿行,轻功煞是了得,梁穆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于是藏于一株千年古树之后,正在梁穆仓惶四顾之时,却有一女声打破了寂静,“梁公子…梁公子”梁穆循着声音望过去,竟见一美妇人手抱婴儿气喘嘘嘘的向这边跑来,梁穆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美妇人竟是御寒澈的妻子常莺雪,“夫人这般匆忙是出了何事?”常莺雪平素端庄大方,气质卓然,今天却面色惨白,犹如大病初愈,尚未回复十分力气。常莺雪急急回道:“梁公子,我御家今天是注定有此一劫,我拼命护住玥儿,只为保全御家唯一血脉,今日算是老天有眼,让我遇见梁公子你,还望你日后能照顾我家玥儿,保他周全,千万不要让他习武寻仇,你尽管把他培养成知书达礼的书生,随你行医天涯。”说完常莺雪便将婴儿交付于梁穆之手,自己却如如轻烟般飞快消失在密林之中,梁穆当下一愣,暗自思忖这常夫人也是武林高手,莫不是御家出了大事,当下便呆立在古树边,不知如何是好,往后的事便如滚滚江水逝去,血雨腥风堕入万丈红尘。
十年后
“爹爹,爹爹…”循着这脆生生的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粗布长衫的少年向湖边跑去,梁穆款款走来,温怒道:“少主,以后请别叫我爹爹了,我可不是你的爹爹,你还是叫我师傅好了。”御雪玥嗔怪道:“师父就是爹爹,爹爹就是师父,别人都有爹爹,怎么我没有,那你说我的爹娘去哪了?”“这个说来话长,你爹娘是去了一个叫昆仑墟的地方,不知道何时回来,他们将我托付于你,你可一定要听为师的话啊!”梁穆语重心长的说道,御雪玥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些水汪汪的红色小果子递到常穆面前“师父你看,这是我去后山采摘的,新鲜着呢,你赶快吃吧。”
“你又乱跑去哪里了?不是跟你说了要你乖乖待在山洞附近吗?”梁穆一时又气又急,一恨自己武功卑微,恐有负自己当日誓言,二气改日仇家发现御家竟还剩一个血脉,自己无法保全这个被灭门的遗骨周全,所以不敢让御雪玥一人单独行动,恐被歹人所掳。
远处竹林之中,竟藏着一个少年,眉目间充满了戾气,身着紫色长袍,目光中少了少年人的清澈,却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黑色潭水,他死死盯着御雪玥,咬紧了下嘴唇,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思。
“公子,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英气十足的中年人出现在少年身后,“我的事情你休要多管,以后别跟着我了,再这样,我可要告诉母后了!”身着褐色长衫的中年人忽然一声冷笑道:“公子倘若要告状,便告吧,我如今的行动完全依照皇上的吩咐行事,您要是不服气大可以跟皇上请示。”
少年愤恨的用拳头砸了一下身边的大树,整棵大树竟然轰然坍塌,“公子还是快走吧,在这里多待无益,怕是还要给御家招惹来什么祸端。”
“谁?梁穆听见远处大树“轰”的一声倒下,瞬间提高了警惕,把御雪玥藏于身后,而藏着那颗大树后的少年与中年人居然瞬间就人间蒸发掉了,想来都是轻功了得之人,这少年更是大有来头。
过了良久,却没有丝毫动静,悬在梁穆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好了,没事了,陪为师去打几个野味吧!“”
“好耶!”少年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欢欣雀跃,那种压抑的氛围已在他小小的心中盘旋太久,不明不白的身世,严苛的师傅,与世隔绝的环境,一切的一切都让这个少年郎不得不逼自己乐观开朗些…
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在丛林之中飞速穿梭,时而仓皇四顾,御雪玥少年意气,便冲着那兔子跑去,梁穆本来在其身后闲庭信步的走着,他本来想着自己师徒二人幽居天瀑崖已久,此处并无外人,偶尔遇上的也不过是良善的村民罢了,方才那一惊,却愈加加深了他的警惕性,难道当年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师傅,打到兔子了!你看”御雪玥一只小手虽然瘦削,却也有力,不想却被梁穆一把拉到耳边,“玥儿,你先把兔子拿到月牙洞里好么?为师还有些事情要办,待会儿回去。玥儿听话。”
本以为刚才的大树后的动静只是这林中野兽发出来的,试才仔细端详了古树一番,才发现那明明是人为的痕迹,此地有绝顶高手来过,看足迹,还不只一人,这可怎么办?自己的武学修为还十分低微。
“来者何人?有什么事情我们敞亮来说,莫要隐在暗处……”梁穆朝这幽静的密林中喊话,呼应的却是鸟儿扑簌惊起的声音,毫无别的动静,虽说敌不动,我不动,可自己在明处,来者在暗处,终归是令人后怕。
御雪玥拎着兔子一路飞奔,稍顷便回到了月牙洞,这洞前有一株硕大古树,应是感受着天瀑崖底万物造化,生得枝繁叶茂,几可参天。“你叫什么名字?”这声音在空中盘旋回荡,惊的御雪玥要喊出声来,不一会儿口鼻却被人按住。
这人却无意伤害御雪玥,待到他看清来者面容,不由惊呆了,那少年约莫稍长自己几岁,长发及肩,却未束起来,周身竟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檀木香味,眼中毫无神采,异常空洞。
“我叫御雪玥,你是?”雪玥久居这天瀑崖底,多年未见过同龄人了,他心底质朴纯净,对这紫衣少年并无过多戒备之心,于是兴奋的欲与这少年攀谈。谁知这少年竟一言不发的掉头向树林另一边走去,瞬间消失在远方,任凭御雪玥怎么呼喊,也不回头。
“雪玥,怎么愣在外面?不是叫你回去吗”梁穆已从深林中走了出来,摸了摸这个孤儿的头说道:“往后,你也随我一同习武吧!”
“太好了!”少年眼中满是欣喜之色。“还是师傅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