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惊魂
文娟回老家,是自告奋勇替代了姐姐的位置。
在钢筋混凝土里喘息了许久,希望在泥土的芳香和天然植物释放的氧气中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坐了十二个小时的火车,两个小时的高速汽车,又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终于回到了那从未回归过的故里。
长途劳累让她已经疲态尽显,扑面而来的牛粪味道更是让她所有的期待化为泡影。而父母那归乡的激动情绪感染了文娟,让她打起精神,来面对热情迎接的乡亲们。
俗话说乡里乡亲,一个小村子,每个人几乎都能扯上亲戚关系。几番介绍下来,文娟已然头昏脑胀,只记得有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阿姨称呼她为姑姑,这一切让她真不知该怎么应对,只能尽量笑对众人,少说为妙。
这次回乡的主要原因是一个留在老家的叔叔过世了,这是父亲仅剩的一个兄弟。
村里的丧事办得很闹,吹打哭丧,各种仪式,还要讲究停尸几日,择日土葬。
爸爸很快被幼时的伙伴们包围,家长里短。妈妈陪着爸爸分不开身,不喜热闹的文娟这下子落了单。亲戚们照顾文娟是城里生长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让她先在一个老姑的家里休息。老姑的事情多,招呼这,招呼那,忙的不可开交。
山里的秋季有点冷,为了迎接文娟一家,特意在安排他们住宿的房间里生起了一个小火炉。这里是个大山里的小村子,现在年轻人大多出外面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听人说老姑就孤身一人照看着孙子臭蛋儿。
不一会儿,屋里进来一个九岁的小男孩,穿着亮黄色的马甲,里面套着深蓝色的小秋衣。臭蛋儿的小脸白白净净的,亮晶晶的眼睛好奇的盯着这个大城市里来的漂亮阿姨,乖乖的也不说话。文娟真有些后悔回来,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又不习惯在这种采光较差、散发着煤火气味的屋里呆着。见臭蛋儿也是无事傻坐,她出了屋找到老姑问道:“老姑,能让臭蛋儿带我到外面走会儿吗?”
“好啊,就是今天天阴,估计黑的早,你们不要呆久了,早点回来吃老姑的面啊。”老姑正忙着招呼来上礼的村民,爽快的答应了。
整个村子坐落在一个山坡的半山腰上,坐北朝南。文娟想去高处透透气,臭蛋儿带着她向村后走去。村子正中有一条用山上的天然石块铺成的大路,沿着这条大路往北走,逐渐将村子的房屋抛在身后,路两边是开垦的农田。
此时正是秋季,谷子低垂着沉甸甸的穗子,在湿冷的空气中无精打采。渐行渐远,站在高处转身向背后看去,鳞次栉比的灰色房屋,在灰蒙蒙的水汽中像是一幅朦胧的画卷。大多房屋老旧,有一些无人居住的已经年久失修,使屋顶的瓦片缺失,露出黄色的泥土,长着荒草。
天色越发暗了起来,文娟掏出手机看已经五点半,身后村子里办丧事凄凉的吹打声还在继续。虽然离山头已经不远,可是这边的田地有些已经荒废,文娟感觉有些冷,她拉住臭蛋儿的小手,一样的冰凉:“臭蛋儿,咱们回去吧?”
“姨,上面有个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吧,很近的。”臭蛋儿的眼睛黑黑的。
文娟虽然有些有不愿,但孩子的话还是让她顺从了。
果然,不多远出现了一个农村的小集市。两旁的平房很简易,天色渐暗,一些房间在门口点起了旧时的煤油灯。还有一些直接在地上铺一块布,把各种花花绿绿的货物摆放在上面。由于天气渐凉,这些摊主们大都缩着身子。文娟沿着这些摊位依次看了过去,只是看个新鲜,并没有值得买的东西。走了不到五十米,已经来到了集市的尽头。
正要回返,正前方地下商场的大门里亮着黄色的灯光,里面传来锣鼓喧闹的声音,似乎在唱戏。
“姨,咱们去看大戏吧?”臭蛋儿仰起脸,期盼着。
“嗯,就看一下。”文娟也有些好奇,她只是听说过农村赶集的时候会有地方戏曲,但从没想到会在商场里唱戏。
沿着商场的台阶走下去,里面的光线远没有门口看到的那样明亮。出乎意料,商场的面积并不大,只有二十几平米左右,柜台里摆放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布片,一个矮胖的妇女站在柜台后,把脸隐在昏暗的阴影中,一动不动。文娟能够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直直的盯着她。
没有戏台,没有锣鼓声,没有人!
文娟一下子炸了毛,她拉紧臭蛋儿的手,就向着商店的大门跑去。
“姨!再玩会儿,别走,再玩会儿。”臭蛋儿的小手忽然变的有力起来,拉着文娟的手向后拖拽着。
恐惧充斥了每一个毛孔,文娟用力甩开臭蛋儿的手,慌不择路的冲出地下商场,朝着山下跑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身后的集市在墨色的夜中摇曳着点点荧光。
“姨,等等我,等等我——”臭蛋儿在身后追赶着,亮黄色的马甲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文娟的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儿,幸亏村里的大路就只有一条。她踩着石块路面奔跑着,眼前出现了亮着灯的窗户。
村里的人还没有睡下之前,大门是不关的。文娟冲进了最近的屋里,砰的关上房门。
这是一间厨房,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正在往热气腾腾的锅里下面条,被突然地关门吓了一跳。
“这不是城里来的姑娘吗?你怎么了?”妇女见文娟神色惊恐,也有些惊慌。
“有鬼!追我!”文娟颤抖着,语不成声。
这妇女听了这话,急忙从橱柜顶上翻找出一把细香,递给文娟一把:“快,点四根,举到脸前一直说说‘请回’,千万不要抬头看。记住是四根啊,不能多也不能少,神三鬼四!”
文娟颤抖着把十根一板的细香掰开,慌乱中弄断了不少,终于数出四根在炉火中点燃。她将燃烧的香举在脸前,低着头,嘴里连续不断的念着:“请回,请回,请回……”
妇女已经找出两个干净的小碗,将里面倒上小米,各插入三根点燃的细香,放在关起的屋门和窗户处,各自拜了三拜,嘴里叨念着什么。
“姨,再玩会儿。姨,再玩会儿。”臭蛋儿的声音在窗边飘忽,一会又好像在门外。文娟的眼前似乎可以看到那若隐若现的亮黄色的马甲:“姨,你看看我啊,姨,你看看我……”
文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请回’,当细香快烧到手的时候,妇女到:“姑娘,没事了,它走了。”
喝了一碗滚烫的面汤,文娟才稍微定了定心神,爸爸妈妈和老姑也赶了过来。
“孩子,你怎么了?”妈妈温暖的怀抱让文娟感到了温暖和安全,她终于放生痛哭,将满满的恐惧释放出来。
“她可能是遇见不干净的东西了。”妇女解释道。
“多谢你了,翠兰。”老姑一进门就向妇女道了谢,这才转向文娟:“我们正找你呢,臭蛋儿一下午都在他叔家,刚回来说就没见过你,我也正奇怪你怎么知道他呢?”老姑拉过身后的的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黑红的脸,眼睛里含着一丝羞怯。
“文娟啊,窗台上丢着的是给你红白布条吧?”老姑一边问,一遍不由分说将这两块布条塞到了文娟手里:“这是避邪气的,发丧这几天一定要随身带着啊。幸亏翠兰是带仙的人,否则真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儿。”
文娟这才想起,刚进逝去的叔叔家门时,每人都给分发一小条红布和白布,自己随手就放在了窗台上。
注:带仙的人,具有宣传迷信色彩的女巫俗称,也叫神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