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熊启、熊若两人的养母孟芈的妹妹兼太后事先通气,赵政在华阳宫得到了非常满意的答案,其间熊若心领神会的道:“臣以为恩出于上方是正道。”
这句话赵政听得心里实在舒坦极了,决定亲政后一定不能亏待了这两个表叔,虽然公子若现在就已经是辅政大臣之一了,但赵政亲政之后,难道所有的辅政大臣都会继续留着吗?别人不说,吕氏是想都别想。
仲芈出了大力,却没借机提什么要求,只是在席间称赞了几句楚姜的手艺,尤其是一味擣肉:“听说这是邯郸的制法,老妇从未去过邯郸,也不知道地道不地道。”
熊启会意,接口道:“这却要请问大王了。”
“自然是地道的。”赵政如愿以偿,当然要投桃报李,从华阳宫离开的时候,王车上就捎上了楚姜。
姬弋与的腿伤已经完全好了,但赵政先召姒美人,再幸齐望子,接着却去了尊嘉殿住了几夜,像是根本就把她给忘记了。现在涂嫖彻底没了踪影,原先羡慕她被赐居于距离冀阙最近的烂昭殿的人都觉得很是解恨。
高夫人冷笑着道:“大王幸谁,站在烂昭殿的高处都可以看清楚王车的去向呢,也不知道孟姬看了这么多天,会不会后悔伤好的太快?”
“你有这么多时间去嫉妒一个长使,还不如想一想那些和你差不多的人。”夏太后不冷不热的提醒道。
高夫人顿时没了话,但她心里很不服气,吕氏为王齮后人讨荣恩的事情她当然不会知道,可是赵政去华阳路寝时是一个人,走时却带走了正在那里的楚姜,依着赵政平时对四位夫人不热络的情况,想也能想到姜夫人这几天承宠到底是谁出了力。
夏太后当年争宠就差了仲芈几条街,后者可是无子都压住了安国君那二十多个儿子的生母们整整一辈子,就是现在三位太后里还是得以她为尊。高夫人觉得自己是被夏太后连累了,若是夏姬有仲芈那等手段,又怎么只会在这里说着让自己刺心的话,却又不能帮助自己呢?
“大王也不过是看在芈太后的面上敷衍敷衍她罢了,难不成就这么几天她还能趁机怀上王嗣不成?”高夫人心里不痛快,说话当然也要刺一刺夏姬。
夏太后就是一声冷笑:“她要真的怀了王嗣,你就做好盛妆稽颡去朝觐她的准备吧!”
高夫人顿时惨白了脸色:“这……不太可能吧?大王以前也不是没召过她侍奉,怎么就会这么巧?”
夏太后看着自己选的这个孙妾深深的体会到了那天仲芈对楚姜的心情,不过夏太后和仲芈又不完全一样,她的权势出身都不及仲芈,嫁到秦国后也没受过什么宠爱,所以虽然对高夫人很失望,但却认为这样才方便自己掌控,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了事。
广凉殿这边商议的时候,咸阳宫外不远的一处豪华宅邸里,孟芈也正在听着两个养子的商议:“这回就由我来出面吧,阿兄莫要多言就是。”
提出建议的是昌文君公子若,他道:“阿兄比我才高且年长,若是相邦怪罪,即使我暂时被废黜,一来还有大王,二来,阿兄也可以借着管教弟弟的理由打圆场。若是阿兄说的话,那样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昌平君公子启皱着眉,全无在赵政面前爽快应允的模样,“王齮是四朝老将,又是为国战死,你我接下这件事情,最怕的不是得罪相邦,而是得罪秦军上下!”
孟芈对政事远不如她的妹妹那么在行,这也是她身为长媭,但同样出身楚芈王室的宣太后却选择了仲芈嫁给安国君而不是她的缘故。所以听了伯仲的对话,不觉急道:“那怎么办?”说着就埋怨起仲芈来:“娣也真是,明明知道是为难的事,不替你们推辞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帮着大王穿针引线,这不是把你们往绝路上逼么?”
“阿媪,没有那么不利。”熊氏两君受孟芈抚育之恩,因此早就改口唤她为母,当下公子启解释道,“虽然要代大王受人忌恨,但这也是一个机会,大王已经十六了,二十加冠,再过四年,王将亲政,到那个时候,朝堂必然变动,就算在这次事里我们被相邦贬斥出去,也就过个几年,必定会被大王重新启用,到时候反而更得大王信任。”其实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公子启和公子若爽快答应,不过是他们和仲芈一样,都看出了如果不答应,赵政一旦亲政,绝对没有好下场罢了。
赵政的为人,这会许多大臣还不是很清楚,毕竟是少年继位、在位方三年的少主,可是仲芈从他归国被立为太子起就留着心,公子启、公子若因仲芈的缘故,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位秦王的甘词之下日渐将展示的的锋芒?
不过这些话就不用告诉孟芈了,孟芈在后.院的争风上或者还有几分能耐,但谈到国事,不敬一点完全可以用无知来形容,伯仲两都不想让养母白操这个心。
“是这样啊。”果然,公子启不过随口一说,孟芈就信以为真,但还是本能的担忧道,“但是如今吕氏权倾朝野,何况那王齮为臣四朝,故旧门客也不少,现在不是安国君在世之时,你们行事要小心谨慎才好!”
“阿媪放心,不会有事的。”公子若安慰道,“阿兄就以我所言行罢,就算得罪王齮之子与部下,我年纪比阿兄小,被多贬斥几年也无妨,总要留个人在咸阳照料阿媪。”
孟芈听他们这么为自己考虑,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难过:“总是你们的表兄没能享寿,若子楚这会还在,你们又何必夹在一个贱.贾与晚辈之间为难?”
一口一个贱贾,孟芈这会可是忘记了,当初吕氏能够接上仲芈那条线,还是她牵的头,为了让她动心,吕氏的大手笔,可是金珠玉器几箱子几箱子的搬到庭中才打动了她。这天下可共患难而不可共富贵的哪里又只有一个越王句践呢?她却不想一想,就算庄襄在世会对楚芈客气得多,但是能够客气到完全让楚芈做主的地步吗?这里是咸阳,又不是郢都!
公子启虽然不太愿意让弟弟代替自己出这个头,但是公子若说的也有道理,两个人现在都还年轻,而且身为秦楚两国的王脉,却面临着父国难回的尴尬局面,在母国,即使因为君主奿的缘故,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一世富贵,可是两个人都负大才在身,又正当壮年,明珠暗投,比什么都难受。
他只得叮嘱弟弟把反对的话说委婉一点,尽量别让吕氏下不了台。
但公子若却道:“吕氏是大王仲父,却做着大王不喜欢的事,而且大王不满,不去和他说,反而通过姨母找我们,显然是对仲父容忍到了一定的地步,既然我们要用这件事情来为以后计划,还不如大大得罪吕氏,毕竟我们有秦室血脉,吕氏再恨我们,也不可能明着把我们怎么样,最多也只是贬斥,这样,反而能够加重大王的愧疚,对以后只有好处。”
“不能太得罪吕氏,万一他收买刺客对付你们呢?”孟芈却不放心,“吕氏自为相邦,就广徕门客,他本就是巨贾出身,豢养三千门人不过是等闲事,自比春申、平原之辈,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亡命之徒?你们两个都是千金之躯,不可冒这样的险。”
“阿媪,吕氏没那个胆子。”公子若道,“如果那样,大王以后也不会放过他的。”
“大王就算把他处了车裂,你若有失,难道还能因此再回来?”孟芈说着重重叹了口气,“为了你们答应的事情,大王这几天都宿在了尊嘉殿,只希望楚姜能够争点气,若她能够抢先诞下一位公子,便有希望被立为王后。到那时候……咱们也不用像现在这么为难了。”
只可惜孟芈想的美好,赵政不过在尊嘉殿住了三四日,便对刻意迎合自己的姜夫人失了兴趣,人与人之间总是有个固有的印象难以打破,本来姜夫人这样生动艳丽的美人正是赵政所喜欢的,可是因为最初纳她们纳得让赵政存下了不痛快,这两年来,渐渐的就形成了近乎本能的不喜,何况现在还有一座绥狐殿等着他宠幸呢!
那里面虽然好几个嫱媛还不如姜夫人美貌,但胜在年少新鲜。
赵政没觉得自己过河拆桥,反而认为这是姜夫人没用,自己在尊嘉殿住了几天她却不能把自己继续留下。
这么想着,他心安理得的丢下委屈无比的姜夫人回了冀阙。
恰好,回冀阙时,王车经过烂昭殿下,赵政偶然听见歌声飘渺,奇道:“是谁在唱?”
高鸿心中了然,恭敬的回道:“大王,看身形像是姬长使。”
赵政揭起车帘抬头看去,只见高高的殿台上,姬弋与穿着极为朴素的衣裳,挽着最简单的锥髻,身无钗环,背着双手,侧对王车,正凝视着河东的方向清清亮亮的唱着一阕郑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与赵政上次听过的山有扶苏之中相思刻骨不同,这回姬弋与唱的虽然是郑风之中著名思念的子衿,可是听起来偏偏就是一种无拘无束怡然明媚的感觉,让人只觉轻松愉快。
赵政不由脱口而出:“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