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是韩府家生奴才,她父亲原是韩老爷小厮,当年给配了一个丫鬟,生下她和哥哥,后来升为管事,如今随韩老爷去了京城,一年只回来一次,她哥哥则是在苏州韩府接任父亲管事一职。因而她在韩府的身份虽然明面上是个一等丫鬟,实际上要比一般丫鬟高了不少,再加上与她一同长大的韩子厚有意无意的纵容,她在韩府,也算得上小半个主子。
只是这样的身份她远不能满足。她需要一个能与韩子厚站在同等位置门当户对的身份。
她对韩子厚有心。
且不论是少时年幼无知许下的承诺还是少女情窦初开认定了情郎,她认定了韩子厚。
只是她心里清楚,她想要的这辈子都得不到。
韩子厚是个风流多情之人,红颜知己遍布苏州花街柳巷,但红叶知道,她的少爷从未真正动心。因此即使韩子厚日日寻花问柳夜夜不归,她也仍旧安安静静守着韩府,不闹不怨;即使他成亲娶得美娇娘,两人时时在她面前夫妻恩爱你侬我侬,她都能装出一张无所谓的脸,在心底告诫自己,有什么呢,你得不到他,那些个女人,也得不到,你配不上他,这些女人也配不上。
纵然只是遮住眼睛假装天黑,至少这漫长等待守望的日子,她都过来了。
只是耐心总有告罄的时候,忍耐终究会到头,无望的等候造就绝望与决绝。
嫉妒像是一条毒蛇,时时啃噬她少女的心,直至千疮百孔,最终破壳而出。
若是前日方颜航无心之言,只是令她心生不悦,那么近几日韩子厚的行为,足以令她警惕。
对于流苏,她原先并未多留意,只觉得这个丫鬟不简单,算是吴双儿身边唯一有点头脑的人了,仅止于此。
只是方颜航那么一说,她也便开始观察起来,果然见她的轮廓与少爷有几分相似,眉目虽不是十分像,也有一些相似痕迹可寻。她虽然不愿意承认什么夫妻相一说,可这两人相像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得不思考。
观察得多了,就能发现此前一些不易察觉的事。
比如韩子厚对流苏有意无意的接近,比如韩子厚在面对流苏是露出的几分真心笑容。
这些,都是别的女人不曾拥有的,它们足以让红叶心中的毒蛇将毒牙指向流苏。
这个人危险,她会夺去她的至宝。
女人的直觉总是敏感又奇准。
红叶认定了流苏的威胁,认定了该将她除去。
只需要一个契机,而她很快就发现它。
香穗对流苏的嫉妒怨愤全部落入红叶眼中,而吴双儿对韩子厚的爱意和独占欲将是她的帮凶。
香穗被红叶拦下的时候,心中即不耐烦又警惕。
“什么事?我还要给小姐送参汤,待会凉了小姐又要怪罪。”
红叶笑靥盈盈,软言道:“我是来恭喜姐姐的。”
“恭喜?”香穗狐疑,转而怒道:“你是在笑话我么?”
“怎么会,姐姐这可错怪我了。”
“错怪?呸!谁不知道你们韩府的人不安好心,整日想着看我的笑话。”
红叶毫不在意,掩唇嗤嗤地笑:“姐姐总说我们韩府人不好,如今你也成了韩府的人,你这话不是连自己都骂进去了么?”
香穗知道说不过她,便恼怒道:“你到底何事,若没事就让开,我可不像你,见天闲着。”
红叶拍拍额头,懊恼道:“看看姐姐这急性子,害得我也忘了初衷。我是真有事要恭喜姐姐,姐姐还不知道吧,与你同来韩府的流苏,就快成我们的姨奶奶了,你说,这是不是值得恭喜?”
“你说什么!”香穗瞪圆了眼,不敢置信。
“姐姐没听清么?我说我们少爷就要将流苏姐姐收房了。”
“不可能!”
“哎?姐姐这话说得奇怪,大伙都知道这陪嫁丫鬟是个什么意思,我们少爷将她收房有什么不可能的,如今府里都已经传开了,姐姐不信可以去听听。”
正好前头过来两个丫鬟,远远就听她们说着什么少爷流苏、夫妻之类的话,见了红叶香穗,两个小丫鬟登时苍白了一张脸,红叶挥手将她们打发了,转而笑道:“姐姐这下信了吧,府里人可都在传呐。”
香穗一张脸憋得紫青,恨恨道:“她流苏凭什么!”
红叶悠悠道:“谁知道?要我说若看人品相貌,姐姐实在不比那个流苏差,却偏偏她得了这样的好事,怕是她有什么厉害的手段,将咱们都给蒙过去了。”
香穗咬了咬牙,忽而笑道:“她以为攀上姑爷就行了,小姐这关还不知能不能过得去!”
红叶看来颇不以为然,“姐姐说的什么傻话,这丈夫纳妾哪有需要妻子同意的,再说,我看少奶奶也是颇喜欢流苏姐姐,指不定这主意还是她出的。”
香穗讥讽道:“你便等着看就是了,我们小姐可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
“如此,”红叶笑道:“我便等着看了。”说完缓步离去。
香穗看着她走远,心中恍若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很快便被妒恨取代。
“哼!还敢说你和姑爷没什么,这下,我看你要如何跟小姐交代!”
流苏觉得这两日府里气氛有些奇怪,似乎她每到一处,原本熙攘的人群就会安静下来,众人都盯着她看,然后下一瞬,便是比方才喧闹的议论。
这样的事,她已经碰过好几回了。
从开始还会奇怪纳闷,到现在无视而过,实在是她不喜欢这些瞩目和议论。
自从三月前陪吴双儿回门至今,韩子厚已经数次单独出现在她面前,那些殷勤实在令她消受不起。
韩子厚确实风流倜傥,家世不凡,只是单单是她是吴双儿的丈夫这一样,便足以让流苏对他敬而远之,还不论流苏对他毫无好感。
况且流苏心中认定,他这样轻挑的人,定不会是什么正人君子,虽然不知小姐到底看上他什么,但离他远些总是没错的。
她近日心思多花在想方设法如何离韩子厚远些,却不知早有一张网早前面等着她,她什么也不必做,只要自投罗网,便今生或许都没有再见韩子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