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水天月在此,定会去想绝境求生的法子,如果是柳吟吟仍然神志清明,必会左寻右找瞧瞧有没有地道暗洞好逃之夭夭。但是杨恪不然,毕竟是江南武林世家的公子,自有大家族掌门继承人的风范,对于杨恪来说,死也要死得舒服,别的且先不管,须让柳吟吟睡个好觉!
于是杨恪脑子转起来,思量如何让眼前这位劲敌暂停进攻。杨恪蓦地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却是口齿清晰地道:“落霞山畔良田千顷,禹田县三德、良安、玉莲、瑶花四家,自今日起,全是千叶阁的了。”
静默半晌,院中响起一声尖细的轻笑。
千叶阁就位于落霞山,禹田县是毗邻落霞山的小县,三德是县上最大的客栈,良安是县上最大的酒家,玉莲和瑶花是县上出名的两家妓馆。这都是杨家在那里的产业,杨恪一句话,都送与千叶阁了。
但千叶阁阁主花慕风却在轻笑之后悠悠道:“神月宫送与千叶阁什么,杨公子可知道?”
杨恪略一忖,道:“不论神月宫送千叶阁什么,我都比它多两倍,怎样?”
“千叶阁向北方贩茶的生意近年很是难做哦……”
“不要说了,此后杨氏不再经营北方贩茶生意,千叶阁尽可一家独营!”
“杨公子是想用这些买一命么?”
“不,”杨恪微一沉吟,微笑道:“晚辈只想让柳姑娘睡个好觉。”
对面的人一愕,旋即道:“杨公子……真是大手笔!好,我便等那丫头醒来再动手。”
用金钱从神月宫手里买命那是绝无可能,这点杨恪非常清楚,所以只能退而求次。杨恪向空中抱了抱拳,扯了椅子回了房间。窗口黢黑夜色中不易察觉地笼上了数个人形的暗影,果不其然!杨恪眉头一皱。
柳吟吟睡得很酣,半张脸埋在臂弯里,杨恪为她披上的外袍不知何时滑脱在地,杨恪拾了起来,重又为她披上。他静静坐在柳吟吟对面的床畔。目光黯淡,神色凛然。
他是突然决定带柳吟吟回扬州的,这个消息昨天已经飞鸽传书于家里,父母如果派人来接的话,最早也要在七八日之后才可与迎接的人相遇。除了杨氏产业外,据此最近的杨氏分舵也在十数里之外,如果此时传信,帮手也要在天明后才可赶来,而且,在千叶阁的埋伏之中想送出这个消息,真是难上加难。杨恪此时颇后悔自己太过大意,真该早早通知沿途分舵派人来护卫。
杨恪没有料想他付出一县的产业兼对千叶阁割让半壁茶行生意,只换得柳吟吟打了一个盹。柳吟吟恰在杨恪还没有思量出对策之前很不巧地醒了过来。
柳吟吟晃了晃头,揉揉眼睛,抬起眼皮正看到杨恪神色冷峻、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
“你傻傻地望我做什么?”
杨恪惊醒似地道:“没什么,你快再睡一会儿。”
柳吟吟打了个寒噤,将杨恪的袍子紧了紧,瑟瑟道:“冷得我睡不着,算了,赶路吧。”
柳吟吟的勤勉很出乎杨恪的意料,在杨恪微怔之时,柳吟吟已经打个哈欠,起身就向门外走。杨恪急忙挥手阻道:“哎你不要……等等!”
柳吟吟此时却已拉开了房门,当她的朦胧睡眼遽然看到门外、窗边、院墙上如军士般整齐肃然而立的五六十名青衣带刀男子,而且连房顶上也投下了数个暗影之后,她不仅立时睡意全无,并且霍然急转身子,像头被惊醒的小豹子一般,目光冷然如利剑射向屋内床边已经站立起来的杨恪,磨着牙齿一字一字道:“杨、恪,你设计害我!”
杨恪简直要晕倒!
杨恪就是不明白,柳吟吟为什么对他敌意这么强,总是会把看到的一切都联系到他的人品。杨恪当然不明白柳吟吟的简单头脑里的想法,柳吟吟一见门外敌人严整待命的样子,知道定然不是刚刚莅临的,而屋中的杨恪毫发无伤、好端端地坐在那里,那不用怀疑,门外人等一定是奉杨恪的差使,杨恪显然是设计赚自己了。“我害你做什么,我若害你,用得着这么明晃晃的,你……你真是……”杨恪含着一肚子冤屈,却又无可奈何。
柳吟吟窘了窘,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杨恪有的是机会害自己,犯不上这么张牙舞爪地弄一帮人来搀和。
杨吟吟想通此节,门外边的人已经憋不住笑了起来。尖细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实在不是好享受。
柳吟吟怒火无处撒,冲门外喊:“闭嘴!不许笑!”
千叶阁阁主果然一生中还不曾被人这么吼过,一时愣怔,也忘了笑。好在立时便回过神来,用那又尖又细的嗓音报复般揶揄杨恪:“杨公子好福气,家中不缺狮吼啊!”
杨恪几步奔了出来,将柳吟吟掩在了身后。
花慕风却偏偏加了一句,似乎故意去坐实柳吟吟的诬蔑,“依照咱们的约定,我该动手了吧?”
柳吟吟的眼神复又冷厉了起来,缓缓移向杨恪,只是现在的杨恪实在没有闲暇摆出无辜神情给柳吟吟个解释。花慕风的声音出现了这么久,而在他的手下已经厉马秣兵准备摩拳上阵的时候,他还躲在暗夜里没有露面,只让他感到危险之中潜藏着更大的危险。
杨恪的目光跃过众人的头顶直视对面的黑暗,其冷峻神色让柳吟吟心头一震,她眼中曾有的一丝怀疑与嗔怒也蓦地湮灭了。
杨恪朗声说道:“久闻千叶阁主大名,能否请现身一见,也让晚辈一睹前辈丰仪?”
“不急不急,”花慕风的声音不疾不徐,“等请了柳大小姐回去,你我自有相见言欢之日,公子赠我这许多田产,我还未曾道谢呢!”花慕风大笑道,笑得让听者如刀刃刮过后背,削下一层鸡皮疙瘩。
杨恪唇边勉强扯出一丝笑,故作轻松地道:“这谢嘛,就免了,只是劳烦弟兄们等这么久,我该有什么谢大家才是。”杨恪说着,头微一偏,伏在了柳吟吟耳畔轻道:“我缠住他们,你捡人少的地方使你的轻功冲出去。”杨恪在刚才答话之后俯向柳吟吟耳畔低语,外人看来宛似主人与夫人商量拿什么打赏小厮,不等柳吟吟有什么反应,杨恪迅捷地塞进柳吟吟怀里一件东西,几乎同时他的身子就飞了出去。
柳吟吟不用看,接过那东西的一刹那便明白了那是一柄剑,一定就是刚才杨恪用来斩断门锁的那把。似曾相识之感蓦然掠过柳吟吟心头,她一时恍惚,异时异地,水天月也是这样将一柄剑塞在了她的手里,只是那人不在那剑已失,一时之间柳吟吟心中百感交集。
杨恪空手跃入人群之中,便见数点寒光直向自己挥舞而来。杨恪身形一晃,手指微动,在对面一人的手腕上猛然一点,在那只手僵滞之时把剑夺了过来。而后拿剑前左右点了三次,三人无声倒下之时杨恪的招式还没有用老,脚下一旋,人随剑势转了半个圈就将后面一人结果了。
在第二波敌人裹着兵刃的寒光涌来之时,杨恪的余光瞥到了一个轻盈的影子翩然落在了自己的身边,不用细看他也知道是谁,登时恨得牙根痒痒,嗔怒道:“傻子,怎么不走?”
身边的柳吟吟却是气势如虎、豪气干云,搞不清轻重缓急,理不明利弊得失地说道:“你走,我殿后!”
杨恪气阻,手中的剑也有片刻迟滞。如果柳吟吟逃脱,杨恪自己也便没有事了。可是柳吟吟却似乎忘记了自己才是敌人要抓的正主,现下搞得却似解人危难的。
其实柳吟吟何尝不知此中厉害,只是当杨恪把惟一的剑塞在她手里的那刻,柳吟吟便决定不能自己一人逃脱了,这个决定虽不明智,却是重义之举,让杨恪在心里叫柳吟吟千万遍“傻子”之余,也有了一丝温暖和感动。
柳吟吟这一挥剑御敌,倒让杨恪生出几分惊诧,柳吟吟的功夫比二人初识时的确长进了许多,这份长进多是拜上乘轻功所赐,柳吟吟如一点光影在刀林剑阵中穿梭,不仅自己毫发无伤,由于身子轻灵,出招迅速,倒是一入场便占了先机,几个回合便让敌人在怔忪中退后数步。杨恪心头一定,手中的剑也多出几分威力。
杨恪是声望甚隆家财甚丰的武林大家子弟,千叶阁犯不上与扬州杨氏为敌,况且现下杨恪正欠着千叶阁数家田产,承诺没兑现,千叶阁是舍不得让他死去躲债的。而柳吟吟的性命也不是千叶阁能决定的,千叶阁不过是充当捉人的工具而已,因此刀剑虽锋却全是躲着二人的要害,而二人却是手下无情,因此一时之间,两下里对成了僵局。
虽然一时不分胜负,但如此对局总不是长久之法,敌人显见早已筹谋妥当,设伏严密,轮番阻击,一波接一波涌来,让杨柳二人避无可避,虽不致命,却是打着要生生把二人累吐血的念头。如果先时出其不意,柳吟吟趁杨恪缠住敌人之机先行逃走,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现下敌人已将车轮大阵排开,纵使柳吟吟的轻功身法再高上几成,怕也难有作为。
高手对敌往往几个回合便分出胜负,可是千叶阁主却使了这么一个劳师动众费人费神的法子对付二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
杨恪边挥剑御敌,边思量对策,他自己还能坚持几时,却见身边柳吟吟已然娇喘不止,知道她虽然轻功甚好,却是内功不厚,当撑不了多久。
杨恪正自心内如焚,忽听得一声巨响,仿佛砖瓦碎裂之声,而其中又搀了一声诡异的驴鸣。更震人的一声喊也同时从院中某个角落里撞了出来:“都不想活了吗?觉也不让人睡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