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二人走出酒馆,见街上人来人往,却并没有人刻意在门前等候。
二人互望一眼,均感诧异,杨恪正想回身再问问酒馆伙计,却见酒馆对面一棵杨树之下,缓缓站起一个人来。
这人着一身肮脏破烂的衣衫,肩上膝上俱破了几个大洞,露出被浊泥染黑的肌肤。脚上蹬着的麻鞋也是一只露脚趾,一只露脚跟。他披散着头发,头发中混着草屑树枝,脸上虽是左一道泥右一片土,但到底还看得出年纪,约莫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这人倒是客气,走过来微一躬身,说道:“杨公子、柳姑娘,可是在找我吗?”
杨恪与柳吟吟俱是一惊。杨恪不识得此人,从柳吟吟的惊诧上也看得出柳吟吟与之也是陌生,何以竟叫出二人的名姓?杨恪心底顿时戒备起来,问道:“你是谁?”
“二人刚才的酒饭钱是我付的。”
酒饭菜是个乞丐付的?
杨恪一怔之下,蓦然心思一动,惊道:“你是……丐帮……”
青年微微一笑,颔首道:“果然是杨门之子,见多识广。杨公子与扬州分舵的宁长老应该也是相识的吧?”
杨恪点点头。如果是丐帮,能够识得自己与柳吟吟倒是有可能。丐帮虽不像杨氏刻意设下情报密网,但由于徒众甚多,耳目甚广,对于消息收集传递也是极为灵敏。虽说自己掩盖行藏,但骗得过别的帮派容易,骗得过丐帮倒是困难,更何况自己也曾与丐帮有过一些交往,而柳吟吟作为领袖江湖一方的傲月山庄的小姐,被丐帮识得也是容易得很。
杨恪遂抱拳道:“在扬州杨某与宁长老确曾有过一些交往。如今又蒙先生盛情,实感惭愧。敢问先生名姓,任丐帮何职?”
“我是丐帮滁州分舵殷长老座下,殷长老命我在此恭候二位多时了,那酒饭钱也是殷长老命我付的。殷长老有要事想与二位相商,请二位随我来。”
这丐帮弟子言语虽是客气,邀请之意却是不容商量的。杨恪立时警觉起来,身子没有动,只拱了拱手道:“多谢丐帮盛情,只是,我与柳姑娘还有要事,不便相扰,改日再专程登门向殷长老道谢。”
“杨公子,殷长老确是急于想见二位,而且命我务必将二位请到,如果我不能将二位请来,必会受殷长老责罚,还望二位帮帮我。若是二位不肯,我只好追随着二位了,也或请些兄弟们来沿途一起相邀,无论如何,定是要请二位与殷长老相见的。”
若是不肯前去,我丐帮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们安生,你们想静悄悄地走到扬州是不可能的,以丐帮之力,暴露你们的行踪那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杨恪自然听出了这些弦外之音,此时就是被人用软刀子逼着呢,想不去都不行。
杨恪略微一忖,想到丐帮在江湖之上名声甚隆,声誉也好,况自己与丐帮也有过一些交往,想来不至于有大的舛错,便道:“好,前面带路。”
丐帮弟子前行,二人牵上各自的马,在后面跟随,不久竟出了安岭。
前面是一座石山,石多树少,尽是一片灰白之色。丐帮弟子伸手向山上一指道:“二位看,山顶那座石屋,便是了。殷长老就在石屋中等候二位。”
二人仰首而望,果见山顶隐隐有一石屋。这山不高,石屋距此似也不远,约莫天黑之前应该能够走到。二人随着丐帮弟子走上了石山。
越走前面石头越多,起先是一些零散碎石,之后却便成了一块块一人来高的巨石,错落地排布在四周。丐帮弟子很熟悉路径,领着二人在石间小路中穿行。柳吟吟本来轻功不错,只是近日有诸多不如意事以致忧思满怀,气力便不似以前,脚步略慢了些。杨恪挂念柳吟吟,步子也渐缓,前面那丐帮弟子似不觉察,步速一点未减,甚至竟快了些。又行了一会儿,杨恪在回望柳吟吟之后转回头来,竟发现前面那丐帮弟子不见了。
杨恪心头一紧,急走几步,前面仍未见那丐帮弟子。杨恪脱口叫道:“不好,我们上当了。”
二人站在此地环顾四周,惊愕发现,此处有一丈见方的空地,空地四周俱是一模一样的巨石。细一数,巨石之间共有八个路口。那丐帮弟子必是趁二人不备从某一个路口溜出去了。再看远处,登山之时所望见的石屋被巨石相隔,根本看不见踪影,因此便没有任何可以定位的东西。二人被困在此处了。
此时天色已暗,空中几点星辰明灭。四野阒然无声。
杨恪心头暗悔,真不该带着柳吟吟轻涉险地。却忽听柳吟吟不慌不忙,带几分慵懒地道:“既是找不见人,我们就下山去吧。”
说着当先而行,径自钻进了一个路口。杨恪紧随其后,惶惑间却见柳吟吟脚步不停,神情亦不慌乱,闲庭信步般地在石间小径中穿梭,宛似对此地极为熟悉一般。杨恪追至她身边问道:“柳妹,你来过此处?”
柳吟吟不答,目光在眼前诸多一模一样的巨石上一掠而过,迅速在交错的路径间选择一条路前行,脚步亦是越来越快。杨恪紧紧跟着柳吟吟。眼见得巨石渐渐退后,前面闪现了零散碎石,最后,路径豁然开朗,所到之处竟是他们上山的起点。
杨恪忽然大悟,原来柳吟吟是记住了来路,循着记忆引领自己由原路返回了。杨恪惊喜得几乎叫起来。其实对于柳吟吟,记忆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杨恪望去皆是一般模样的巨石,柳吟吟却能抓住其细微的差别,而且不用刻意为之便自然地将这些差异铭记脑中。这对于柳吟吟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杨恪的叹赏还未来得及用语言表达,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得怔住了。
眼前有十数人。刚才领他们上山的那个乞丐亦在其中,而在他旁边、也即众人的中心立着一个首领模样的人。此人五旬上下,与众人一般,皆是破衣褴衫。但周身有一种别人所没有的稳健而豪迈的神采。
那人前行一步,宛似相迎。拱手向杨柳二人道:“杨公子、柳姑娘,丐帮滁州分舵长老殷宜在此恭候。”未等惊愕中的二人答言,他又继道:“果然所传非虚,柳姑娘端的好本事,能从此阵中走出来的,除本帮弟子外还不曾有过他人。”
“先生就是殷长老?”杨恪面上微带笑容,但笑得勉强,眉目间的冷肃不仅没被这敷衍的笑冲淡,反倒更添了几分凌厉。殷宜当然看得出杨恪忍而未发的怒意,陪礼般地讪笑了一声道:“刚才不过是诸位兄弟想见见柳姑娘的本事,与二位开了个玩笑。还请二位不要见怪。”
“殷长老找在下与柳姑娘何事,但请直言,就不必转弯抹角了吧。”杨恪本来语意不善,但想到殷长老付了二人的饭钱,自己虽是被逼但多少也是有所谢意而来,这怒意倒略减了些,世家公子的风度又渐为上风。当下又一抱拳说道:“哦……刚才蒙长老慷慨相请,在下与柳姑娘先谢了。”
“何谈谢字,若是柳姑娘肯为丐帮解一难题,丐帮上下当谢柳姑娘才是。”
果然不出所料,杨恪暗想,又是个打柳吟吟主意的。
“柳妹初出江湖,阅历尚浅,哪有本事为丐帮出力,如果没有他事,时候不早,晚辈和柳姑娘先行一步了。”杨恪拱一拱手,向柳吟吟使一眼色,跃上马背,杨恪此时的警觉之心全在丐帮,因此错过了柳吟吟上马前一瞬间的踌躇之色。
杨恪正恐丐帮不放过自己,却不料殷宜仪态优雅,并无穷追之态,反倒彬彬有礼地拱手相送道:“本想邀杨公子与柳姑娘一叙的,既然二位无暇,那我等便不多讨扰二位,他日杨公子与柳姑娘大喜之时,丐帮必是有大礼相赠,届时殷某也要向二位讨杯喜酒喝了。”
杨恪与柳吟吟圈转马头欲行之时,忽然一旁久未开言的柳吟吟拨过马首向殷宜道:“敢问殷长老,这石阵是何人所设?”
殷宜微微一笑,悠悠道:“这倒说来话长了。数年前我曾救过一名身负巨毒、病弱将死的少年,这石阵乃是这少年在养病之时与我丐帮帮主切磋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时的游戏之作。少年离去之后,这石阵我们也未拆除,一来留作纪念,二来也有御敌之用。不想今日却为姑娘所破,想那少年如果知悉,也定会引姑娘为知音的。”
“那少年……叫什么名字?”柳吟吟声音微颤。
“那少年自称姓水。此人资质奇高,也是一风华绝代的人物,只是数年未见,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柳吟吟心猛然一抖:是了,难怪如此熟悉。她长睫低垂,眉目间竟有萧瑟之意。杨恪听后神色微滞,蓦地催道:“柳妹,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二人驰马绝尘而去。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领杨柳二人前来的丐帮弟子向殷宜困惑地道。
殷宜抚须轻哂:“不急,总有再见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