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大家都在啊?”
仿佛没看见眼前血腥暴力的一幕,也没看见这三个动作僵硬的人此时异常的神色,用衣摆小心翼翼兜着一捧深色果实的白曦一边靠近一边好心情地轻快打招呼。
然后他“咦”了一声突然停下脚步,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中弯下腰去捡起一颗颗散落的果子,继而得意地笑,“哈哈,小艾艾,这次我赢定咯!”
那笑容魅惑如昔,里面却又似乎多了些难以名状的特殊力量。
一眼看去,始终保持着匕首前刺姿势,心里脑中奔腾叫嚣着“杀!杀!杀!”恨意的滕艾终于一个激灵冷静了下来。
视线顺着还在滴滴答答流血的刀刃延伸过去,先是上官荻略显苍白却表情严肃的脸,然后是他后面半遮挡住的恢复柔弱姿态的迦陵雪弥——对着那张温婉小花般的脸虽然仍然很想继续做一些不和谐动作,但滕艾已经隐约明白,刚刚自己险些着了对方的道,如果白曦没有突然出现的话。
如果没有白曦的打岔,在刚刚那种已经濒临暴怒的状态中,她实在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对上官荻出手,不仅因为他妨碍了自己,更因为他最终没有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而照上官荻的性子,滕艾却大致有九分的把握这男人会就这么一直挡在迦陵雪弥身前不退不让,并且对于自己的攻击也不会还手。
而,不还手,光是这点的后果就不堪设想。
所以,问题就出来了,这种被稍微激一激就动了杀机并且下了杀手的状态,真的正常吗?
好吧,虽然她承认不是稍微,但这种程度就让她失去了从小就培养的自制发狂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否则,照她这种暴虐的性子,那些曾经总喜欢在背后甚至当面对她说长道短给她难堪的人,现在早就经历过好些个轮回了吧……
那么,得出的结论必然就是,主要问题不在她自己,应该出在迦陵雪弥身上。
而催动她毫不犹豫挥动匕首刺下去的,恰巧也是是迦陵雪弥最后那一串笑声……
迦陵雪弥悄悄抬头,不无讥诮地看着滕艾眼中风起云涌暗潮瞬息万变,然后又眼睁睁看着那双幽深的眼瞳深处,狂暴的浪花慢慢退了下去化为粼粼的涟漪并且最终一切趋于平静。
嘲弄凝在眼底惊诧浮上心头迦陵雪弥瞳孔猛然收缩——怎么会!被自己用语言刺激,接着又被百试百灵的带着禁咒魔力的笑声加强引导后,怎么可能单凭白曦一句话就恢复理智?!
对上银发女子一片森茫充满探究的眼神,迦陵雪弥瞬间产生了一种被当作猎物盯上了的错觉,悚然一颤捂着锁骨处深可见骨的山口慌忙别开目光。
虽然那一刀深入皮肉却避开了要害,但因为伤口一直出血而唇色发白的迦陵雪弥能感觉到,滕艾不是不想杀她,不是杀不了她,当然也不是顾忌当时在场阻止的上官荻,而只是因为,自己这里还有许多滕艾没有找出答案的谜团,仅此而已。
滕艾向来不是个遵守法纪做事深思熟虑瞻前顾后的人,只要她想,不管后果如何代价如何她都会,而且一定要去做。
魔挡杀魔,神阻弑神。
思及此,被自己对于敌人的总结吓的感到一阵冰寒畏惧的迦陵雪弥内心深处却又升起一种怪异的兴奋,是了,就是要这么不顾一切被世人歌颂为洒脱的性格,才能帮她把下面这一出早就安排好的戏码演下去啊!
那么,滕艾,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人性究竟有多让人期待,看看最后能让你为之怒不可竭的人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吧。
“哎呀呀,小艾艾这把短匕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睽违了这么久我终于再次见到它迷人的风采啦!”第一句话还在几丈开外,然而尾音的感叹词结束时就已经近在咫尺。
温热浅香的呼吸拂过滕艾耳边搅得女子心神一荡,怔愣间就被对方钻了空子,白色衣袖中探出一只骨节匀称色泽温润如暖玉般的修长男子手掌,只见它轻轻包覆住滕艾的然后不知怎么一翻,就轻轻巧巧地缴掉了她的兵器控制权。
几乎同时上官荻也配合默契地松开握着匕首刃的手,广袖滑落掩去满是血渍皮肉翻卷的手心,上官荻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微垂着眼不去看滕艾的神情,护着迦陵雪弥后撤几步以防她再暴起伤人。
见状,滕艾眼神一暗随即又恢复正常,是啊,现在这种状况换做是谁都要把自己当作凶徒了,上官荻虽然选择了保护现在看起来处于弱势的一方却依旧没有开口质问自己,至少说明他还是相信自己的,起码,相信他的师姐这么做应该是有原因的。
这就够了。
“不够,”一双不规矩的手臂从滕艾背后伸出来,圈住女子僵硬的身体一点点带进自己怀里,仿佛洞晓了女子所思所想般诱惑耳语,“怎么能够呢,傻丫头,这么容易就满足的话,那有我在的以后你岂不是要每天都要开心地以泪洗面?”
听觉神经末梢传来钻心的酥麻酸痒,不想跟这时不时抽风的人格分裂者进行无谓的口舌之争滕艾僵了片刻便开始挣扎,却发现腰间的双臂铁铸一样牢不可破只好放弃,末了想想觉得总被这么占便宜又不甘心不由扭过头恶狠狠瞪视可以改名叫白赖(注:“死乞白赖”简称)的白曦。
“放开我。”
“不要,你身子好冷靠着我可以暖和些,不信你好好感受感受?”
似乎打定主意将无赖进行到底的白某人丝毫不介意滕艾冷淡的口气,说话间就又腆着脸往滕艾眼前凑了凑,惹得女子一阵蹙眉之后恨恨地转回头去闷声嘟囔,
“……白曦你要搞清楚状况,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你先放手,我有正事要办。”
“丫头,你这是在换着说法骂我误事呢啊!安啦安啦我眼神和脑子都好得很,所以这手是万万不能放的,”本来低着头拥着滕艾呢喃的白曦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然后抬头望向几步外不知在想着什么的一男一女,目光停在迦陵雪弥身上时眼睛邪佞地弯了弯,
“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离开,我就是你的腿,你要杀人,我就是你的刀,你要毁天灭地,我就在你旁边。”
“所以,这一生一世,你都休想再甩开我。”
“若是谁妄想对你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我白曦虽没什么通天的能耐,却大概也能做到不依不饶,至死方休。”
每说一句,被白曦冰凉的眼神逼得无所遁形的迦陵雪弥脸色就白上一分,在听到最后一句“至死方休”后,少女纸一样的双颊上突然出现一坨潮红,然后一缕艳红的血丝溢出她的嘴角,将原本雪白的前襟染出一片斑驳。
闻言,微微动容的上官荻看一眼面色复杂显然被镇住的滕艾,苦笑着摇摇头一回身接住摇摇欲坠的迦陵雪弥,扶着已经快被自己的血浸透却双眼空洞的少女,终于想到应该先带着她找个地方包扎一下伤口。
上官荻看向滕艾正欲张口,不远处却传来一声极为尖锐刺耳的惨叫声——
“叽——!!”
分贝和声波高的连迦南神木和园中花草都被震得枝叶摇摆不定,更不用说在场几个听觉脆弱的活生生的人,下意识地白曦他们都捂上了耳朵然后紧跟在脸色蓦然冷峻拔足狂奔的滕艾身后,一路不停直接冲出了药园。
自那声尖叫出现后几乎立刻滕艾就拨开捂着自己耳朵的白曦的手,一边跑一边眼角瞥过紧紧咬在自己身后的白曦,再扫到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同样扶着迦陵雪弥跟来的上官荻,滕艾生气之余不由无奈,好吧,没时间解释了想跟来看热闹等会就得给她出力干活!
哦,希望她的小乖乖只是太寂寞了随便叫一叫发泄发泄……不然,滕艾还真不敢保证自己养的这玩意会不会弑主……
这时滕艾才恍然想起经过刚才白曦一番不着调的插科打诨,自己还真的差点把跟迦陵雪弥之间乱七八糟的账目忘个干干净净,不过就在那不经意的一瞥之后,就算滕艾再有心要怎么样现在也实在没时间去完完整整跟对方做个了断。
呃,起码在花时那死老头闻讯赶来之前,她不得不先把某些会让他老人家看了七窍生烟,并且最重要的是将怒火烧到自己头上事件解决掉。
原路返回穿过迦南神木,重新置身于一片只有绵密杂草的荒原之中,疾走中的滕艾却突然止住了步伐呆呆望着远处。
后面赶来的白曦虽然没料到滕艾会来个急刹车,却也稳稳停在了她身边顺带把眉头紧锁的女子往一旁带了几步,以免身后负重的上官荻没有缓冲会撞到目前看来魂不守舍的滕艾,然后看对方没什么反应白曦就趁机揽着她的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远处不时掀起一道道连绵剧烈的草浪,里面夹杂着断断续续愤怒的低吼和撕咬,终于,一个全身都好像是穿了件绿色衣服庞然大物骤然破土而出,似乎在对付什么看不见的敌人一样跃至半空然后长在身体旁侧的八只细长爪子死命挥舞,然而倏忽这怪物却仰首嘶吼一声又重重跌回地面,只不过这次它没有继续隐在地下而是草上飞一般轻盈地踩着草尖开始左奔右突。
“蛛,蛛娘?!”终于赶到的上官荻呆了半晌才不可置信地看向滕艾,不死心地希望得到对方否认,“小艾,好像当初师傅研究出来的,最大的也不过小指甲盖那么大吧……”
一提师傅,滕艾瞬间还魂然后心虚地看看上官荻,再顺便瞄了眼应该已经被自家烂好人师弟做过简单处理的迦陵雪弥,调转视线,远目,“这个嘛,那不是我觉得要是个头太小就看不清楚蛛娘具体长什么模样么……”
……所以你就把它搞成这样,然后丢到这里来了?
面对两道像看自家顽劣孩子无奈又忧心的目光,滕艾牙疼似的抽抽嘴角继而一旋身凌空而起,摸出一管翠绿的小玉笛横在嘴边幽幽吹了起来。
下面的上官荻和白曦对视一眼都没有动,连迦陵雪弥都安静地看看远方再看看滕艾,这个时候虽然他们不解倒也能想到滕艾应该早就已经留了控制这庞然大物的后手,所以都决定在一边安安心心看热闹。
果然,玉笛轻灵婉转的乐声一起,狂暴凶悍的绿色巨大蜘蛛就慢慢停止了毫无章法的挣扎,最后,像是敬拜主人一般乖顺地面向滕艾深深伏下身去不动了。
看到这里,众人都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毕竟就算刚才离得远具体细节他们看不太清楚,但那蛛娘一口巨大且闪着寒光的獠牙和孔武有力的蟹爪两螯,甚至还有那看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八只复眼,还是十分具有震慑力的。
但,也就是一瞬间,变故陡生!
原本一副小媳妇模样的蛛娘突然动了,下一秒就贴着地速度极快地向这边靠拢!几乎眨眼间,白曦就能看清它那逐渐红的有些妖异昭示着来者不善的八只眼球。
然而这一回,滕艾却拿开了唇边的笛子,冷凝地注视着凶相丛生意欲弑主的妖物,眼中若有所思身体一动不动。
不再犹豫,白曦身形微微一动,下一秒就诡异地出现在了滕艾身侧,与此同时,本来也想追上去的上官荻看看身侧站不稳的迦陵雪弥,再看看气势如虹的白曦半挡在滕艾面前,终于轻叹一声作罢。
只好老老实实呆在原地的上官荻不错眼地望望远方,再看看斜上方,清澈的瞳子倒影出一双遗世独立的妙人并肩而战的美好风景。
须臾,只见白袍邪魅的男子云淡风轻地侧过头说了句什么,然后被迎面而来的厉风吹得银发流云般向后飞起的女子讶异地回了句什么,接着,上官荻就见白曦那双形状优美的凤眼向自己望了过来,确切地说是看向他身侧的迦陵雪弥,目光深邃尖锐仿佛能洞穿人心。
上官荻无法理解那眼神中的含义,但迦陵雪弥显然接收到并且明白那种讯号,上官荻察觉她身子轻轻一抖刚转过头去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身前不远处蛛娘的嘶吼打断,再抬头望去就刚好看到那一抹银色的发尾消失在蛛娘头顶上方蛛丝缠成的茧中。
白曦动弹不得地凌空站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词,看口型应该是:
滕艾你个一点信用值都没有的笨丫头,明明说好数到“三”两个人一起去的你竟然给我直接数“三”!现在竟然还敢还把我困在这里!
此时,再顾不得身旁羸弱的迦陵雪弥,上官荻纵身就往不知何时已经停下的蛛娘那里飞去,然而还没等他进前却被一声夹杂了法力的断喝生生给弹了回来,然后勉强在白曦身旁站定——
“别过来!蛛娘身上有魔族‘绝杀将军’的天罗地网,有进无出!”
娇叱的厉喝来自蛛丝茧内,闻言白曦和上官荻总算是暂时放下心来,中气十足,还好人听起来暂时没什么大碍。
可,魔族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天界之内,并且袭击他们呢?
“啪啪啪”,庞大静止的蛛娘身后不远处,慢慢浮现出一道懒散凌空横卧的身影,那人双手相击似是十分赞赏滕艾的眼力。
依旧是一身漆黑如墨的玄色衣衫,依旧是妖异非常的朱红泪痣,男子扬唇一笑就像身处自家后花园似的冲严阵以待的白曦和上官荻闲适打招呼,
“啊,白曦龙君,还有这位年轻的仙君,子夜这厢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