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织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条陌生的穿廊之中,身体斜靠在墙上。
话说是什么地方啊?
蕴芳姐姐……夹袄……蜜酒……
所以,刚才我在三夫人的房间里喝醉了酒,睡着了?
可是,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使劲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就像是摔进了一团浆糊,脑子里一片黏黏答答,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已经是晚上,不知道烈哥哥和陆大哥有没有察觉自己不见了,要是吓着他们可就糟糕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觉得脚下一片冰凉,低头一看——自己竟然连鞋也没穿!
这样……好丢脸……幸好没人看见。
织锦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刚迈出一步就觉得头昏得厉害,勉强支撑着自己稳住步伐在门廊里走了个来回。然后,她发现自己不得不正视一个悲凉的现实,她迷路了!
“烈哥哥的舅舅家也太大了!看来,有钱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嘴里嘟嘟囔囔地下了个定论,然后扎撒着双手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左前方有一个房间,从窗户透出一丝暖黄的光。
点着灯,应该是有人的吧?
织锦扶着墙一步一晃地走过去,站在门口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抬起手来。
再没面子也只能向人求助了,总不能在这呆整个晚上吧,会冻死的!
“笃笃笃——”
她轻轻敲了几下,里面没有人应答。
“笃笃笃——”
还是无人理会。
不是这么倒霉吧!
织锦叹了口气,挪到窗边,发现窗户是虚掩的,里面钉着手腕粗的木条。她轻轻拉住窗棱朝外一扳,“吱扭”一声,两扇窗户之间立刻翕出一条缝隙。
这是一个很宽敞的房间,布置得雅致素净,但顶墙而立的一张宽大的床却是雕花华丽繁杂,格外引人注意。
织锦踮着脚朝里望了望,没看见一个人,只得失望地退了下来。
这下可怎么好?
算了,先走出这个院子再说,四处碰碰运气罢。
她撇了撇嘴,转身正要走,突然听见,屋内窗沿下,似乎有些响动。她停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分辨。
那是一种“吱嘎吱嘎”的声响,听上去,就好像是有人正用什么尖利的器具不断划过墙面。
织锦顿时好奇心大作,重又靠了上去,将全身的重量压在窗台上,脸贴在木条上往里一瞧——
一个蓬头女人将身体抱成一团,蜷缩在窗户下面,双手正不住地在墙壁上划过。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用得力气实在太大,指甲裂开了,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了下来,可她却浑然不觉般依旧不停挠抓着。
织锦觉得身上一阵发麻,忍不住出声道:“……喂,你不要抓墙了,你的手都受伤了。”
那女人的动作停了下来,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死尸般浮肿的脸,又青又白,眼眶周围被一圈黑褐色笼罩。她的头发像是许久没有清洗过,一缕缕打了结,缠绕着覆在额前。
女人眼底冒着寒光,用小而黑的眼珠死死盯着织锦,突然间鬼魅一般咧嘴一笑,嘶哑着嗓子低声道:“小姑娘,你要什么?”
织锦正被她的样子唬得心惊肉跳,听她突然发问,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也想要我的脸么?”女人继续问道。
“我的脸……脸哪……我的脸……”女人突然大叫起来,声音尖利,瞬间划过夜空。
这……这就是昨晚那个闹鬼般的叫喊声!
织锦顿时魂不附体,捂住自己的耳朵就是一声尖叫:“啊——”
她一边叫一边往后退,一转身正撞在背后的一根柱子上,额角一阵剧痛,一股热流顿时涌了出来。
那女人将手臂自两根木条之间伸出,像是要掐死她一样用力朝着织锦的脖子探了过来。
织锦顾不得额上的伤,跌跌撞撞地连翻带滚就往旁边爬,还没爬出几步,突地又撞上另一样东西——好在,这次是软的。
“小锦儿,这是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下,她慌忙抬头,林烈和蕴芳正站在她面前,陆羽珩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刚才,她正是撞在了蕴芳的身上。
她心中一直紧绷的弦立刻松了下来,眼眶一热,“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林烈立即着了慌,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先蹲下来帮她擦眼泪,还是应该先把她扶起来,嘴里连声道:“小锦儿,织锦……别哭了,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织锦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抽抽噎噎地道:“我……我看见……”她下意识回头朝那窗口看了一眼,发现那女人已经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了,再回头的时候,正碰上蕴芳警告的眼神。
她立刻住了口,缓缓晃了晃脑袋。
林烈还想追问,却见陆羽珩杀气腾腾地快步冲织锦直走过来,那表情,凶恶的就像是要吃掉她一样。
织锦也有点怕,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他走到她面前,扬起手来。织锦以为他要打她,赶紧一偏头,死死闭上眼睛。
然而,他的手最终落在了她的额角,在伤口旁边轻轻抚了一下,冷冰冰地道:“回房上药!”说罢,头也不回地往东厢而去。
织锦抱歉地冲蕴芳低了低头,终于和林烈一起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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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跑到那个地方去,又到底看见什么了?”林烈轻手轻脚地给织锦上着药,怎么也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织锦怯怯地看了陆羽珩一眼,小声道:“我看到那个女人了,就是昨晚那个……”
她垂着头,将整件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林烈抓了抓头,纳闷地道:“这可太怪了!我们听到你的尖叫就立即赶了过来,并没有看到什么女人啊?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织锦想了一下:“大约三十五、六岁,样子很憔悴,不过五官还是很秀丽的。啊,对了,这里——”她指了指自己左边的嘴角,“她这里有一颗黑痣。”
林烈立即大惊失色,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什么,那……那不是二夫人吗?”
织锦也吃了一惊,捂住嘴小声道:“你说那个女人,就是来了两天都没见到面的二夫人?何员外说她生了病,可我看她那样子,怎么好像是……疯了一样?!”
林烈笃定地点了点头:“你说她嘴角有一颗痣,那就肯定不会错的!二夫人名叫咏珠,嫁给我舅舅十几年了。我小时候来舅舅家玩,一应生活起居都是得她照顾,她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不记得?”
“可是……”织锦蹙着眉道,“我觉得,她好像是被关起来的……要不然,窗户里面为什么还要钉上木头?她像是很久没换过衣服洗过澡了……对了,还有,之前我跟三夫人提过一句昨晚的事,她凶得要命,好像很忌讳似的。”
“二夫人病了,舅舅不带她去看病,反而把她关起来,这是为什么?”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正说得热闹,陆羽珩突然出声:“你舅舅和这位二夫人感情如何?”
林烈瞅了他一眼,本想佯作不听见,织锦在旁边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他只得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道:“我又不曾天天跟他们住在一处,哪里清楚这些事?只依稀记得平日里大多数时候,他们举案齐眉,看起来很是恩爱;但有时,却又会听见他们争吵,仿佛是因为舅舅出去逛青楼、喝花酒。要说起来,我这位舅舅哪里都好,就是太贪女色,以前我偷听到我娘和爹议论,说是这何府的不少丫头,都跟他不清不楚的。我娘顶烦他这一点,甚至有一度不让我跟他接近,生怕他带坏了我。”
“好色啊……”陆羽珩玩味地摸了摸下巴。
林烈正要追问,他却突地一个转身,扔下一句“这些事明日再议,早些歇着。”便要往门外走。
“陆……陆大哥……”
织锦知道自己今天闯了祸,从回房到现在,他连看都没看过她一眼,多半生气了。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求得原谅,只能小心翼翼地试图引起注意。
岂料,他只是一甩袖子,扭头不耐烦地对林烈道:“看着她。”之后,便径自走了出去。
织锦皱着眉头苦恼地转向林烈,后者一挥手,道:“别理他,小爷在这儿陪你。你肚子饿不饿?”
织锦勉强收拾心情,颔首道:“嗯……特别饿,烈哥哥你那里还有鹭鸶饼吗?”
“当然有了,小爷我是什么人?就凭我这本领,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月亮我都能摘下来,区区一块饼,不在话下!来来来,拿着,赶紧吃。”林烈笑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疙瘩,塞到织锦手中。
织锦解开手帕,啃着鹭鸶饼,心中掬了把辛酸泪:呜呜呜,什么爹的挚友,什么玉中之灵,统统都是骗人的!说到底,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