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沿着一条脚踩出来的小路缓慢朝前行进。
天有些阴,山里的空气很潮湿,越往里走,四周就愈发安静,连鸟叫声都几不可闻。
真是奇怪,他们最初只是想进山来漫无目的的游玩一番,顺道采撷新鲜的花朵;怎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却平添了些许忐忑与沉重,仿佛面前是不得不去完成的一项使命?
自打从童之瑶家里走出来,林烈一路上一直在喋喋不休。
“我说我不来,你们偏让我来……活着就那么让你们腻味吗?小爷还有大好前途,还没娶媳妇儿哪!我娘还等着我养老送终,我姐姐还等着我照顾,要是小爷就这么没了,以后他们可指望谁啊!哎哟……”
陆羽珩被他吵得受不住,早就快步走到前面去了。红蝉也行将崩溃,拽住织锦像螃蟹似的远远横移到另一侧,骂骂咧咧地道:“一个大男人,整天跟念经一样,还要不要人活?小狐狸我告诉你,我要是英年早逝了,你一定要给我报仇,凶手一定是林二愣!”
“你也太喜欢给人取外号了!”织锦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我说,在你眼里,烈哥哥就真的那么愣,那么傻?”
红蝉习惯性地搅扭着头顶的绿叶,难得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道:“按说嘛,他也不是很差劲,是个心眼不坏的老实人。就是有时候嘴巴太讨人嫌,难怪你不喜欢他。”
织锦脸一红,道:“你说什么哪……”
红蝉斜了她一眼:“得了吧,在我面前你还打马虎眼?我算是看出来了,自从那天晚上你喝了我的百花露,你这辈子跟那位冰块脸大哥就算是彻底绑在一起,分也分不……”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了,一把捂住嘴,还眼带惊恐地连连后退。
“你说什么?”织锦心里一动。
对她来说,那天晚上的记忆是断裂的。她隐约记得自己喝下掺入“女儿红”的百花露,仿佛是闹出了什么大笑话,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事该是与陆羽珩有关,可她不敢去问他,红蝉又支支吾吾始终不肯讲。
现在,难得这笨丫头主动提起,绝对是个不能错过的好机会!
织锦追着红蝉跑到她面前,使劲揪住她的衣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曾说自己是我的好姐妹,这话现在还算不算数?”
红蝉摆出一脸便秘相看着她,无奈地道:“我当然是你的姐妹。这一世反正我是跟定你了,你拿大扫帚赶我我也不走,永远都赖着你。可是,你别拿这话压我好不好,我真的赌咒发誓不能说,如果说了……”
“说了会怎么样?”
“陆羽珩让我发誓,我要是把这事告诉了你,注定永生没人疼没人爱,今后孤苦无依,嫁人就只能嫁林二愣!”说着红蝉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太……太毒辣、太可怕了……”
“真是奇了,烈哥哥有什么不好?”织锦说完才发现自己被她带得偏离主题,连忙接着道,“你不要跟我扯这些闲篇儿,没人能够逼你做任何事,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别说你看不上烈哥哥,他又何尝对你有意?你说自己发了毒誓是吧?我现在告诉你,你要是不说真话,我就算没能耐赶你走,至少,我可以一辈子不理你,让你满肚子牢骚没处发!”
这算是威胁吗?当真幼稚的可笑,但对付红蝉这个脑袋一根筋的姑娘,显然是完全够用了。
“啊?好狠哪……”红蝉苦着脸,看那架势都快要将头上的叶子生扯下来了,“陆羽珩那个冰块脸向来看我不顺眼,林烈又笨得要命,要是你再不理我……”
“对呀,很惨的,你考虑清楚。”
“那……那我可说了,你千万别透露出去——就算透露出去,也别让人知道是我泄的密。”
“泄什么密,你们有秘密?我也要听!”林烈突然疾速从旁边闪过来,一脸兴奋的期待。红蝉一巴掌将他推得老远,冲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我谁也不说,这件事,我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好么?你快告诉我吧!”织锦小心翼翼地朝远处的陆羽珩瞥了一眼,有些不耐地答道。
红蝉不情不愿地摆弄自己的手指头,低声道:“好……好吧。那什么,你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最大的本事是什么吧?身为狐妖,或许法力低下,或许姿态笨拙——我不是说你啊,我只是举例——但你们每一个人,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拥有一项与生俱来的本领,没有例外,并且谁也抢不走。”
织锦虽然不明白这与那晚的事有什么关联,但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用手揪着自己的衣角,蹙眉道:“你别再卖关子了,赶紧说呀,那到底是什么?”
“媚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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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十几年前,我在那木芙蓉树上,从你爹和陆羽珩的对话中得知的。”红蝉道。
当年,织锦的爹爹杨洛萧于红叶坡之上对织锦的娘亲一见倾心。无奈,宋婉是个性子极其淡漠的姑娘,虽然时刻温柔有礼,但与他二人单独相处时,却从不肯多踏出一步,一直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杨洛萧日日思念,却始终求而不得,左右无法,只得对宋婉施展了自己的狐之媚术,自此,织锦的娘亲就像变了个人,不仅嫁给了他,还死心塌地的事事以他为先,就算日后他不幸早亡,她的思念也从未有减少一分一毫。
“我听你爹杨洛萧说,这狐之媚术是十分霸道的法力。不但会令对方坠入情河,自己也会深陷其中至死方休,所以万万不可轻易施用,这也是狐妖不可轻易饮酒的最大原因。你们这些狐狸,一沾酒就立即会方寸大乱控制不了自己,假如身旁没有其他人还好说;否则,只要随便有个阿猫阿狗在侧,都会立刻自动施展媚术,与对方痴缠一生一世。所以你爹自打和你娘成亲之后,就再也没喝过酒。”
“等一下,等等!”织锦蓦地睁大了眼睛,“你说的不对,我娘明明告诉我,我爹就是因为喝酒太多才早早死掉的,怎么会……”
红蝉一扭身子,笃定地道:“你爹究竟因何而亡我不知道,但你爹不喝酒这件事,我可是非常肯定。你别想这么多,我猜,可能其中有些关节太过悲戚,你那时候年纪小,你娘不愿意说出来让你伤心,所以才胡诌了个理由出来。”
“嗯。”织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件事我暂且先不去想,有朝一日找到娘亲,我亲自问她便是。照你这样讲,怪不得之前何员外家,陆大哥一听说我喝了酒就特别生气。难道那天晚上,我……”
“啧啧啧……”红蝉连声叹道,“想起来我就觉得脸红。你那样子,可真是眼波流转媚态横生,我一个女人看了都觉得心痒痒。不过是一小口百花露,没成想竟有这么大功用!”
“我对陆大哥施了媚术?我干什么了?”
“我看见你眼睛里直闪绿光,就赶快跑到旁边以免中招。结果,你抱他抱得那叫一个紧啊!小手也拉了,小脸也贴了,还亲了一口!我看陆羽珩这下子铁定跑不出你的手掌心,这是注定的啊!”红蝉一边说,一边沉痛地摇头。
“我……我还亲……”
织锦只觉得头疼欲裂。
天哪,那一晚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亏她之前还因为陆羽珩看了她后背而难为情,结果,早就已经……中了狐之媚术的人,会不由自主对眼前的狐妖百般疼呵万种宠爱,连自己也控制不了,一生都无法自拔。可是……
“你确定我真的施了媚术?”照陆羽珩的反应来看,并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同,明明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动辄就不耐烦拂袖而去嘛!
红蝉一顿脚,道:“哎哟,这还有什么可怀疑?反正,他是你的人了,你要好好对他……”
“我……”
织锦刚要说话,从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你的记忆力当真不错,我实在小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