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自窗外斜斜透过,带着清晨微凉的露气。一弯残月悬于半空,仿似一痕氤氲,一阵清风都能让它烟消云散。
身上的汗水仍未干透,稍一动身便觉寒意透骨。
“千牧,你醒了?觉得怎么样了?”吴三桂见我转醒,忙俯身询问。手紧紧的扣着我的,微微有些疼痛。
“现在也不觉得怎样,只是身上仍酸痛的紧,也不知是怎的了?”见我勉力撑坐起来,苏茉儿忙拿了个软枕给我倚在身后,面有忧色。
吴三桂面色凝重的看着我,我心中一沉,难道?手下意识的抚上小腹,还好,孩子还在。
“孩子暂时没事,大夫说你中了蛊毒。”他见我担心孩子忙解释道。
“中蛊?哦,是了...什么叫孩子暂时没事?”我凝眉问道。
“大夫说,你体内的蛊毒很是奇怪,不似寻常的虫蛊之症状。”
蛊毒...
以我现在的症状来看,倒是有点像现代所说的败血症。可惜现在找不到抗生素,我也不能用以验证自己的推测。
“这个蛊毒蛊毒会不会影响孩子?”
“大夫说只要你安心静养,并辅以针灸治疗,还是有可能平安生产的,但具体的可能性有多大,这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听说孩子还是可能平安生产,让我宽心不少,遂苦笑问道:“那就好,还有,他有没有说...我还能活多久?”
忽然好想知道,皇太极究竟打算留给我多长时间。
“这...”
见吴三桂面有忧色,我心下了然,苦笑道:“我自知命不久矣,你但说无妨。”
“格格,您且放宽心将养着,定能好的。”苏茉儿眼圈有些发红,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笑道:“横竖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会想不开的。”
“什么死啊活的,你绝对不会死的,大夫只是说如果没有解药而只是靠银针压制,这个症状会发作的越来越频繁,情况也会日渐严重。”
闻言不觉脊背一紧,想到发作时那种感觉,简直不寒而栗。
那种噬心蛀骨的痛,周身包围着冰与火山呼海啸般的撕扯。
现在都已经生不如死了,真的不敢想象这个“日益严重”会是个什么样子。
“那大夫可说有没有法子能解?”我笑着抬手抚平他紧缩的眉心。他亦回握住我的,贴在颊边反复磨搓着。
“这是苗疆的一种叫‘紫鸩’的虫蛊,本身是寻常大夫都能解得的,可难就难在这药引上。这蛊在生长的时候,可加入三种不同的毒物,不同的毒物喂养的虫蛊,需要不同的药引,如果用错,或者因分辨不清而同时服用三种,都会导致虫蛊的毒性爆发,到时候,就算找到了真的药引,都无济于事。”
他的话在我耳边盘旋了很久,方才听的真切,心中暗叹,好个皇太极,果然手段毒辣。
“那我中的蛊毒,大夫可能诊断的出是那种?”
“这就是难之所在,这虫蛊名为三种,其实本是一种,所有的表征都一般无二,该用什么药引,除了下蛊之人,其他人根本无从知晓。”他本阳光的脸上有了明显的憔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充满了毫不隐藏的感情与深深的担忧,像深秋瑟缩的梧桐叶。
我忽然就笑了起来:“也难为了下蛊之人,竟花了这些心思。这也不难,将那三份解药通通拿来,我自选一个服下,听天由命也就罢了。”
吴三桂紧扣着我的手,攥的指骨生疼:“不可以,我不能看你冒这个险。”
我笑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总要想个法子吧,现在冒一个险总好过枯等到药石无灵那一天吧?”
苏茉儿眼圈通红,又恐我刺心,强自隐忍着眼泪。
“不要,我不要你冒险。千牧,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找最好的大夫,去京城找,一定能医的好。”吴三桂紧紧握着我的手,直接青白。
我早就知道,他们一定不会让我冒这个险的,遂笑着点点头:“嗯,一定能医的好,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清晨的窗外,有着梧桐花清疏坠落的声音,昨晚蛊毒又一次发作,看着纤白的手腕内青紫的血管,到底有多少蛊虫在我身体里赖以存活呢?
从第一次发作开始,到现在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了,果如杜大夫所说,症状一次重于一次,虽然用银针控制发作,但效果明显是越来越差。
吴三桂与苏茉儿又要照顾我,又要忙着艺妓馆的生意,也都累得瘦了一圈,形色憔悴。
灯烛昏暗,我正奇怪这次发作醒来怎么没见他们两人在身边,就听门“吱呀”一响,一人推门走了进来,脚步故意放的很轻,不像是吴三桂和苏茉儿。
正要起身看得来人是谁,就觉得全身酥软无力,那手脚竟似不是自己的一般,挪不动分毫。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吸着一口气,不敢大声呼吸。
那人越走越近,路过那樱桃木的圆几子时,将那本就昏暗的烛火也给熄了。
我无奈值得继续假寐,想着此人若是个窃贼,便让他将室内东西尽管偷了去便是。
可那人却并不在室内财物前停留片刻,径自向我睡床走了,动作亦是轻缓。
我微眯双眼,尖锐的匕首刃缘反着森冷的月光。我不禁苦笑,我都病至如此,何苦还要如此迫不及待的害我性命?
想说话却连微启双唇的力气都没有。
那人执起我的手,冰凉的刀子缓缓划过手腕,让我想起多少年前,同样冰冷的寒意侵入体肤时带来微寒的快感。
只是,这一世我真的好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还要连累我辗转两世唯一的孩子不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腕轻轻贴上我的伤口,我能感觉到有汩汩的血液自那只手腕流出。那人轻柔的将我揽在怀里,熟悉的胸口有着阳光最温暖时的味道。
是吴三桂!
传染给他并不能让我体内的蛊毒清理干净,那他这样做是为何呢?
我发狂般的挣扎着,可却只能微微挪动身体,喉咙深处发出“呜呜”的声响。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付出这么多?你若也中毒了,叫我情何以堪呢?
良久,缓缓的放开我,帮我把手腕上的伤口上了药,微凉的药膏让我全身一凛,继而,干燥的布将手腕小心的包好,轻柔的将被子拉高掖好被角,脚步轻微略有踉跄的走了出去。
我却分明察觉那替我包扎的手,有着轻微的颤抖...
眼泪无声无息的滑下,心中了然,他之所以让自己也感染上蛊毒,是想——帮我试药...
我到底哪里好,让他竟如此待我?
暗夜中,我隐忍着无声缀泣,眼泪将枕头打的一片****,触脸生凉。
“格格,您醒了?”苏茉儿眼圈通红的走了过来,将床帘挑起,过来扶我起身。
盯着她通红的眼圈,一颗心忽然跳得厉害,难道,吴三桂他...
冷声问道:“为什么哭?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苏茉儿强笑道:“哪能啊?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事啊?奴婢昨儿没睡好,所以眼睛有些涩涩的。”
我挣开她扶我的手,撑起身子穿鞋下地,怒道:“他没事?那好,我这就去找他!”
苏茉儿见我如此,忙跪下颤声道:“格格,三少爷他...”
“他怎么了?他为我试药了是不是?”
苏茉儿不住的点头,我直觉眼前一黑,直直坐到床上,胸间压榨着喘不过气来,鼻间酸涩,眼泪瞬间就冲了出来,颤声道:“失败了是不是?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
苏茉儿正低头抹泪,听我如此说忙抬头答话:“不是的,现在还不能说是不是失败了,三少爷昨晚过了您的血,自己感染上了蛊毒,在三份药中选了一份,奴婢事先与他商量,如果他失败了,我就试下一碗,这样就算我们都失败了,小姐您也能得到解药啊!三少爷服了药后就全身剧痛,昏迷不醒,大夫这会儿还他在房间里不曾出来,奴婢担心...”
全身因蛊毒发作而酸痛无力,强撑着起身,囫囵着用袖子将泪水擦干,心中的恐惧像深夜的暗影,越扩越大。
“格格...现在大夫正在医治,您刚刚蛊毒发作过,身体虚弱,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这会子赶去了也无益啊?”苏茉儿冰冷的手扶着我的,急急的说。
我茫然回头望向她,虚弱的笑出了声:“没事,我只是忽然忘记了他身上那阳光最温暖时的味道...我去看看,许就想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