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遥,苏公子已经离去了。你此时去,已经晚了。”
“阿遥,苏公子已经离去了。”
“苏公子已经离去了……”
不管她如何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入眠,到最后都会以这样的方式惊醒过来,即便久坐,当日冉昭明的声音仍旧好似魔魇一般回荡在脑海,一声声,沉如远钟,余音绕耳。
那一日……
那一日,她只记得跌跌撞撞地跑回去,却见苏云锦的宅子里已经人去楼空。一样的屋舍,一样的花园,一样的走不到尽头的朱红色长廊,她推开了所有房间的门一声一声地唤他的名字,什么都一样,却再也不见那个人。
一枕黄粱一场空。
原来。
那一日,是苏云锦走了。
百里明月端着药碗走进来,见冉花遥抱着被子半伏在床头便一下子慌了神,赶紧跑进来,放了药碗去扶她。
“丫头,你哪里痛?我帮你揉揉?”
冉花遥伸手推开她。
“明月,你明知道我会痛,却仍旧帮着爹爹,帮着他骗我!你难道不知道,这种痛又岂是揉揉便不痛了的。”
“我……丫头我……”
百里明月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却又听得她说:“是啊,你看着我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可是痛着,总比我随他一起死了的好。爹爹这么想,你也这么想,恐怕苏云锦还是这么想的。对谁都好的结局,却不是我想要的。”
“丫头……不管是不是你情愿,却也真真是他为你着想了。他心里有你,你不应该高兴才是么?你为他放弃诸多,也不少这一回……你再妥一次协顺着他的意思活下去又如何?”
冉花遥突然爬起来,攀住百里明月的手臂就要下床来,百里明月赶紧按住她,蹲下来为她穿了鞋。
“他若死在我面前,我一定是要随他去的。可如今他生死未卜,我便不会轻易死去,自然会好好活。明月,你且放心。”
百里明月暗自叹一口气,将药碗拿过来地给她:你如今这般模样,叫我怎么放心?真是苦了你自己,又苦了你爹爹了。
“今天是初几了?”
“初几我倒也记不住了,不过昨天刚过了春分。”说完她又补充一句,“等会儿我去看了黄历再来告诉你。”
见她有心情开口说别的话,百里明月才松了一口气。苏云锦离去那天,她第一回看见冉花遥像疯了一般的模样。等她跟在冉昭明身后追去找她时,才发现她已经晕倒在长廊里,悄无声息,当即便几乎要吓死过去。而后她又大病了,冉昭明找了最好的大夫来天天问诊,大夫说冉花遥身体日渐转好,而冉昭明却是眉头一天紧过一天。她不敢问,只静静守在冉花遥床头,见她时醒时睡,醒了也不搭理人,睡了却兀自流眼泪。直到今日,百里明月才微微觉得,她此时也才算是真正转好了。
“爹爹呢?不用回都城么?”
“你爹爹已经自请调来江南道做黜置史,不日青衣和顾管事便会带着家仆回来栖水了。”百里明月顿了顿,又忍不住道,“这些日子你爹爹也瘦了一大圈,你便不要跟他置气了。天下父母哪有不为自己儿女着想的,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保全你。何况,这亦是苏公子委托之事,哪一样都不能让他弃了你呀。”
冉花遥点点头,道:“我会好好同爹爹说的。”
如百里明月所说,冉昭明的确是瘦了不少。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疼在心间上的冉花遥会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哭喊,会绝望着表情质问他,为何自己的爹爹会联合她最心爱的人一同欺骗她。
当初纵容冉花遥住进苏府便是做错了,而后又没狠下心来将她带离苏云锦身边亦是做错了,而今帮着苏云锦骗过她还是做错了。他明明只是为了她好,却是一错再错,也难怪一向乖巧的冉花遥居然没有跟他讲过一个字。
阿遥,若不是万不得已,爹爹又怎么会忍心看你难过呢?阿遥啊……
才谈下一口气,便听见冉花遥叫了他一声,冉昭明以为是幻听,转身,果真见冉花遥站在书房门口,一时愣住。
“阿遥?”
冉花遥见冉昭明瘦了如此之多,眼睛便不由红了,走进来扑在冉昭明怀中哭起来。
“爹爹,阿遥错了……阿遥不该如此说爹爹……”
冉昭明眼角闪烁,只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问:“阿遥的身子可是舒服些了?”
“恩……”冉花遥点点头,从他怀中退出来,“阿遥这么大了还依旧不懂事,惹爹爹伤心了。”
“无碍,无碍。”
“爹爹。”
冉花遥突然又叫了他一声,却不说话。冉昭明看了看她,问:“怎么了?”
“阿遥想求爹爹一事,还望爹爹答应。”
冉昭明下意识便皱了皱眉眉头,心知她所求之事必定荒唐,却还是忍不住问她:“且说来听听。”
“阿遥想……去一趟都城。看过便回来,爹爹若不放心便遣个人随我一起去便是。”
冉昭明自然想问问她究竟为何去都城,可一想便明白,总归是跟苏云锦有关,就算自己不应,她又岂会不去不成。既然她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算不得无理取闹,便再纵容她一次又如何?只盼着今次过了,她能忘却前尘往事,饶过自己便好。
只是……
“爹爹,你便让我去吧。”
冉昭明想了又想,终究是点了点头:是祸躲不过。若是有缘,自然都会平安回来的。若是无缘……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也省了她心中存了念想,往后反复折磨自己。
又过了两日,青衣同顾常也到了。
第三日冉花遥便出发了,带着刚回来的顾常,坐着马车又一路北上都城。
马车行得甚是缓慢,冉花遥却也不催,只管由着顾常处理。大约过了半月有余,二人才到了都城。冉花遥从马车上下来,望了望眼前的客栈挂着金字招牌名为“去留”,突然道:“熙久,此番回去,我便央爹爹帮你和青衣主持婚礼。可好?”
小时候常听冉花遥熙久熙久地叫唤他,如今再听,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意味,愣了愣。又想起这些日子来青衣整日以泪洗面,便答:“她恐怕是不会同意的。”
“她不愿意嫁给你了?还是……”冉花遥转回头来看着他,“她怕我见了心里难过?”
顾常垂了眼皮不说话。
“你这么闷的性子,也不知道青衣怎么就相中你了?”说完,她竟忽而笑出来,又道,“她不知,只有看到你们好了,我心里头才能舒坦些,才能高高兴兴的。不然,这日子倒真没有意思可言了。”
“那便多谢小姐成全了。”
“这才好么……”顾常只听得她微微叹了口气,抬头,却见她已经独自往里走去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顾常早早便起身了,等在冉花遥门外。见她一身新装,心情甚好,便微微松了口气,问:“小姐若是有要紧事便先行办了,此后我再陪小姐姐好好逛逛都城。”
冉花遥笑了笑,答:“我哪有什么要紧事?今日你便带我去逛逛吧,玩够了,我们就回家去。”
顾常一愣,又问:“那小姐可有想逛之处的?”
“没有特别想……”说着,她突然顿了顿,一时笑上眉角,道,“那就先逛逛都城的御街吧。”
吃了早饭,顾常便带她出了门直往御街而去。
冉花遥在前,顾常在后,风乍起,竟是吹起一地柳絮。
“我去为小姐买顶帷帽吧?”
冉花遥这才发现,都城无水,却也依旧种了两道的青柳。这般柔弱的东西,居然长在了这里,衬的是客舍的景,却白白勾出别离的情。
“不必了。”冉花遥喊住他,“我来都城本就是为了看花,此番正好。满城飞絮,春城飞花。”
下一句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便笑了笑,往前走去。
顾常看看她,终是作罢。只是心中疑惑难解:千里迢迢赶来都城,当真只是为了看花?也罢,如冉昭明所说,她要如何便随她去,只管照看好她身体便行。
冉花遥一路走去,随手便会挑几件交给身后的顾常,不急不缓地,好似要这般慢慢走到御街尽头。
顾常皱眉,忍不住道:“小姐,这街太长,不如雇顶轿子吧?”
“不用,我还有力气,我要自己走。”
御街四横八纵,她竟就当真这么走完了。那时分夕阳已西下,御街也安静了下来,行人稀疏。
冉花遥站在御街的尽头,望着这即将入夜的繁华都城,不由轻叹下一口气。
都城,果然是热闹的,人来人往,过路匆匆。店铺很多,也果真什么东西都有,还有好些在江南不曾见过的稀罕玩意。可是它再热闹,再应有尽有,没有你,我又哪里开心地起来?你说来年开春了带我来都城玩,如今我来了,也逛了。可是苏云锦,为何你却没来?
顾常站在一旁,见她笑了又哭,便知她心中必定又想起些伤心往事,正低头想着该如何劝慰她,却听得她开口说道:“熙久,我逛完了,也累了,我们回家去吧。”
“是。”顾常答,抬头,却见她面色苍白,一惊,她人已经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