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苏云锦又要出门去。
冉花遥才洗完衣服便被叫进他房里,进去了,盖面就抛来一身衣裳。
“过来更衣,我急着出去。”
冉花遥不做声,将衣服挂在臂间,过去低眉为他系好衣带又将衣服为他套上,抚平了褶皱,又围上腰封。见她动作一气呵成,苏云锦甚为满意,正要抬腿迈出去,却又见她取过了床头的墨玉小心地挂在他的腰间,又顺了顺暗红色的丝绦才罢手。
“你倒是挺会做丫鬟。”
“我不是丫鬟。”说完就要出去。
“站住。”
冉花遥回过头去看他。
“我可是还未叫你退下。”
她不由蹙眉:“你不是急着出门么?”
“我又不急了。”低头看自己一身妥当,便走过来,“今天本公子出门,你便随性伺候吧。”
“可是我累了。”
苏云锦不由发笑:“丫鬟也有资格说累?纵然你是贴身丫鬟。”
这句话呛地冉花遥无力反驳。
当日里死皮赖脸要进来做人家贴身丫鬟的,不是她自己又是谁?既然学不会后悔,便要学会将苦咽下去。
“可是我还未吃饭。”
苏云锦再不跟她废话,只道了声“跟上”便自顾自地抬腿出去了,冉花遥见他好似当真不悦了,便只得跟上。公子脾气,原来这般难伺候。难怪崔九老是抱怨,或许只是没有发作到她身上而已。苏云锦,原来你是早就在乎我了的,此时发现却已是惘然,可是我心中还是管不住地莫名高兴,在这飘荡无边的苦海里泛出丝丝甜蜜。
苏云锦去的正是望湖客栈。
冉花遥站在那烫金的招牌底下微微失神。她记得的,那日里京城的花魁们在这里聚首,衣香鬓影,荡漾在栖水塘里,也荡漾在数不清的年轻公子的心上。也不知岁月经年,明香死了,那祁兰如今又怎样了。上了楼,转过围栏,望见湖光水色,绿柳红花,她又突然想起那天夜晚苏云锦捉弄她时的得意表情,想起他说堂堂的锦云公子也有被认定下的一日,以及清晨时分他携了她的手偷偷跑回家的可爱模样。
她记得的,他却全忘了。
苏云锦要见的是两个体面公子。一个不认识,一个却是去年武林大会时遇见的褚离。
褚离原先也没有留意她,只惊奇地看着苏云锦。那时分来栖水偶见他,只以为是个比得上自家表哥又隐匿在江南小镇的出色人物,却不想,人家不止出色,还是名动天下的锦云公子,不由心中澎湃。还是旁边那位公子与苏云锦交谈,瞥见旁边站着的美貌丫鬟开玩笑称“到底是锦云公子,身边的丫鬟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时,褚离下意识开过来才发现了她。不由失声叫她:“姑娘,怎的是你?”
说完他又觉后悔。
偶见苏云锦那日,他不正是站在冉花遥身边才发现的他么?那时便见二人举止亲密,形影不离也是正常,此时再问,倒是显得失了稳妥。
“褚公子认识我家丫鬟?”
“丫鬟?”褚离不由一愣。按那时情形来看,就算不是意中人,也不会只是个丫鬟啊。但见冉花遥站在一旁也未言语辩驳,即便心中疑惑,也不敢多问,只答,“有过几面之缘。”
旁边那公子便是京城四大公子之一的楚豫,褚离的堂哥。见褚离如此回话突然大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轻声问:“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莫非是她?”
“堂哥莫要胡乱猜测。”
冉花遥是没有听见,只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站着。苏云锦却是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不由微微转头过来看她,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豫见褚离面红耳赤也就不再揶揄他,转头为苏云锦倒了酒,道:“这是金满楼的青蛇,千金不换的好酒。锦云公子尝尝。”
酒香扑面而来,辣中带甜,果然是好酒,却是冉花遥不曾尝过的。
苏云锦原本就暗暗瞥着一旁不做声的冉花遥,此时却见她目中泛光,定定地望着他手中的酒杯,不由起了捉弄之心,向她招了招手,道:“小丫鬟,你过来瞧瞧,这究竟是不是好酒?”
楚豫闻言便有些脸色不佳。
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花了万两银子才勉强换来的一坛酒,他不喝,反而让个丫鬟喝。纵使那丫鬟再美貌,也配喝得起这般的好酒?皱着眉正要说什么,却见冉花遥果然凑过去闻那酒香,张嘴便要就着苏云锦的手去喝。苏云锦却在此时将酒杯移了开,将杯中之酒尽数倒入口中,楚豫这才有了好脸色。
原本苏云锦的一声“小丫鬟”便让她有了些微的期待与欣慰,没想到他此时竟如此捉弄她,一时也蹙紧了眉头,站到他身后更加不高兴了。
“果然是好酒。”
“好什么好。”苏云锦喝得高兴,冉花遥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却叫席间的人都听了去,不由都朝着她望过来。
楚豫原本就对她感兴趣,此时听得她这么说也不生气,还追问她:“小丫鬟,你也知道酒的好坏?何况你还未喝。”
“我不是丫鬟。”
楚豫挑了挑眉,望向苏云锦,心想:莫非当真是家中的姬妾,今日扮了丫鬟带出来玩的?
“既然褚公子问了,你随便答了他就是。”
楚豫不由笑笑,瞥一眼身边的褚离:看来还是个受宠的姬妾,竟还明目张胆地纵容她敷衍我。阿离啊,你这下可就惨了。
见苏云锦开口,心中再是气他,也还是开了口,道:“比之世间一般的酒水,它自然算是好的。可要是放到金满楼里,那至多也算是一般般。”
褚离接口:“怎么说?”
“清香有余,色泽却不够清冽,顶多算得二等往下三等朝上,不至于千金。”
苏云锦懂酒,自然知道其中奥妙;楚家堂兄弟却不甚清楚,又问:“那小……姑娘,你再说说,在金满楼里怎样才算是酒中好酒?”
“桃夭、朱音、消荷、曲香、若紫、末摘花、卿如是,还有裴云裳新酿的东风,无一不在它之上。”
听她张口便直呼裴云裳的名姓,又一口气报出这么多酒名来,楚豫一时惊诧不已,问:“我才到江南来,倒是不曾听过这些酒名。看姑娘如数家珍,可是都尝过了,才知这青蛇不算上等?”
冉花遥摇头:“还差了两种。我虽没有喝过青蛇,但若真是好酒,裴云裳一定会先拿来与我喝的。”
先前听她说起裴云裳与金满楼的好酒,苏云锦虽是片刻惊讶,却也并不上心。她既是这栖水的官家小姐,常去金满楼也算不得稀奇,久而久之与裴云裳相识倒也算合理。只是如今听她这么说,苏云锦也不免对她生了兴趣:裴云裳也算作是薄情冷漠之人,什么时候见过他与别人这般熟络?何况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