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西说过了他那关,就将往生花的所在之处告知与冉花遥,她便信了。
原以为他心中不肯,定要故意刁难她,却不想,他口中说的这一关,也无非是帮他打扫屋子,生火做饭之类。容易的让冉花遥都有些怀疑,这般轻易地让她过关,究竟算不算得是“刁难”了。
澹台西心中也颇为满意,不仅被他弄乱的屋子恢复了原样避免了被自己的小徒弟回来看见了抱怨,也尝到了他这辈子都未曾尝过的江南小吃,顿顿吃得发撑,事后又自己配药消食,但却又在其中。只唯一不满,便是那往日里常来偷食的白狸猫,此时仗着冉花遥在,居然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与他一桌同食,让他恨不得把糯米团子塞进它嘴里把他的嘴黏死,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划算,便自己吃了。
冉花遥虽然心中疑惑,又焦急万分,但澹台西既说了会将往生花的所在之处告诉她,她便只好耐心等待。不管澹台西的话可不可信,如今她已经进退两难,不得不信。
第三日刚入暮,山上已经寒气逼人,白茫茫地又落下雪花来。冰冷的雾气如同轻烟一般,从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又在烧了炉火的屋子里瞬间消散。
澹台西在与白狸猫的对视中吃过晚饭,突然又离座进了里屋。再回来,手中已经抱了两个大酒坛。
“来,丫头。陪老头子我喝一杯。”
冉花遥放下手中的碗筷,碗中还有饭菜,白狸猫便跳上桌走过去兀自吃起来。
澹台西原本只是想灌醉她,却不想冉花遥几杯下肚,却依旧淡定模样,好似喝的不是酒而是水。他有些不可思议,一个柔弱姑娘家,小小年纪便如此能喝,微微诧异,又给她倒上一杯。他只是不知晓,冉花遥虽是如此年纪,喝过的酒恐怕比他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喝的还要多,而那些酒不是金满楼上等等的好酒,便是苏云锦亲酿的烈酒,才这么几杯倒真算不得什么。
炉火将屋子烘地暖堂堂。
澹台西不肯信,几度添酒回灯,在橘黄色的灯光里与冉花遥把酒言欢。白狸猫蹲在角落里的炉火旁舔着爪子,听澹台西酒醉意迷,又泪眼朦胧突然说起了年轻时候的事来。
关于往生花的事。
那时候澹台西还不是神医,也不懂什么医术,隐匿在众江湖英杰之下,没有名声,没有锋芒。但即便如此卑微,年轻与放肆还是叫他喜欢上了本不该他去喜欢的人。那小姐高贵美丽,却温柔平和,他在楼下避雨,一时看呆过去,天晴了都忘了离开。小姐不经意地望下来,朝着他一笑,他便坠了红颜道。他为她学医,为她冒死爬上白灵山寻往生花来治她的顽疾,他正兴奋得为寻到一株往生花而欢天喜地,准备待风雪过后便将它带去给那小姐。翌日雪霁,出发前那小姐的家仆们却找上来,告诉他那小姐的顽疾已经有人医治,为报救命之恩,前几日已经出嫁,让他莫再白费功夫。怒极,恨深,心死,从此他便住在了这白灵山,再没有下去过,也没有见过那小姐。
冉花遥就着灯听他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手中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却总不见醉。
她想,兴许澹台西还是如传说中说的一般可怕的,只是如今见到为苏云锦来寻往生花的自己,怕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当真是一般的光景,一般的模样,一般的刻骨铭心,一般的生死罔顾。
不多久澹台西便醉进去了。
醉死前,他突然哽咽起来,冉花遥一惊,便听得他沙哑着声音说:直到多年后他才知晓,那小姐从未嫁人,而是在他来白灵山寻往生花的路上便已经病死了,家丁说的那番话也是她临死前亲口·交代的。
澹台西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眼角却留下泪来,在烛光里闪动。
冉花遥动容,又不禁悲从中来:或许那小姐也是在那日喜欢上了澹台西的,隔着雨幕,望见对面楼下的年轻小子惊呆了的表情,不由地心生了笑意。她自然明白澹台西对她的情意,所以在死前编了如此残忍的谎言。生死相隔的悲痛与怅惋,她一人知便好,他尽管恨她就是。
难过之余,她又突然害怕起来。她怕自己与澹台西这般相似,莫不是连着这“生死相隔”也要一般模样。
想至此,冉花遥心中大恸,放了酒杯,咬着手小声哭起来。缩在炉火旁的白狸猫似是睡着了,突然抬起头来张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又站起身走过来跳到她膝上找了舒服的姿势盘下来。
炉中炭火已烧成灰,桌上的灯也早已灭去,酒坛子横在桌子上几欲掉落地去。澹台西趴在桌上,身上盖着厚重的毛毯,被推门而入的声音惊醒,吃力地抬起头来。日光刺眼,他下意识便拿手捂住,又在指缝间看见门内站着一人,身姿挺拔,黑色的皮毛大衣,正朝这边匆匆走来。再看,不是自己的爱徒又是谁?
他正要开口问他怎的不提前说一声便回来了,那人已然弯下腰来急促问他,寒冷天气里额角却印着一层薄汗:“师傅,我妹妹可曾来过?!”
“妹妹?什么妹妹?”澹台西站起来直了直腰,又问,“你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两三月的么?”
“这事过后再说。师傅,你先告诉我,我妹妹究竟有没有上山来找你要往生花?”
来人正是冉花遥的哥哥冉佑之。如今也已生的俊美公子模样,与冉昭明九分的相似。
他原本下山去采药,却在途中被不知名的人截住,开口就告诉他说冉花遥前往白灵山去寻往生花了,叫他速速赶回去。他当场一愣,还未明白那些个人到底什么来历,怎么知道他自白灵山而来,又怎么知道他与冉花遥的名姓关系,但听到冉花遥的名字,他心中便惊吓不已。且不管冉花遥要做什么,孤身去白灵山求药,这事妹妹冉花遥确实做得出来,于是未待问清虚实便急急往回赶来。
“往生花?哦……倒是有个丫头上来了,但与你长的不像。”澹台西摸摸散乱的头发,突然一顿,两眼放光,拍了拍脑袋,大呼“糟糕”,又神情焦急地往屋子里转了两圈。
“师傅?”
“那丫头呢?”澹台西转了一圈回来忽而抓住他的衣襟问他,“你可见到她了?”
冉佑之又一惊:“她、她怎么了?”
“唉呀!”澹台西松了手,愤愤地瘫坐道椅子上,却看见架子上原本放在他的箱奁里的药瓶子底下压着一张纸,便急忙抽出来。
冉佑之也忙凑过头去看,只见纸上写到:你的酒实在难喝,待我采了往生花来,便酿坛好酒与你尝尝。
不用再问澹台西,冉佑之已经认出了冉花遥的字。
“是妹妹的字……师傅,你怎么能让她去呢?!”
话语之严厉,连澹台西也一愣,一时间生了愧疚之心,小声道:“我怎么知道她便是你时常挂在嘴边的妹妹呢……”
此时见冉佑之如此气愤,澹台西再厉害也不敢说,冉花遥确实同他说了她打江南而来,小时候又死过一回,可他怎么想得到她便是冉佑之的宝贝妹妹冉花遥……再想想她进屋时还问他是否一个人住,恐怕是知晓冉佑之在此处的,谁让她不明说的……不过他确实也没想让她自己去。他早就打算好,这几日将那丫头的身体养好些,昨日夜中喝些酒暖暖身子,待夜中风雪停了便带她一同前去采那往生花,却不想她当真以为这是他故意刁难的她,反而将他灌醉了自己跑去寻往生花。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趁他醉时从他口中探得往生花的下落……
回神,冉佑之却早已经冲出门外,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