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一半她却突然不说了,瞪大了眼睛一副惊恐万分又难以置信的表情转头去看她那半截的手臂,只见那伤口处忽而就迸出黑红色的鲜血,片刻功夫红药已经扭曲了脸,呜咽一声便断了气倒在了血泊里,再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冉花遥当场就差些吐了出来,正要去看苏云锦如何了,耳边突然传来崔九的一声低呼,身边哪还有苏云锦的人,不由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苏云锦呢?!”
“方才追着下暗手之人去了。”崔九也是一脸惶恐,可见冉花遥面色发白,便又道,“冉姑娘放心,自会有人保公子安全。”
冉花遥还欲再说什么,却硬生生地止住了,只走到厅前望着飞檐吊角出神。
果真不一会儿苏云锦就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只是皱着眉头,不知道是被那人逃脱了,还是已经查到了些什么正为之伤神。见冉花遥站在厅前张望,便笑着过来将她拥入貂裘中:“外面凉,冉姑娘怎的站在此处等。”
“谁等你,哼。”小声地嘀咕一声也就不再挣扎,跟着他走进了里屋。
“冉姑娘不问问我,有没有抓到那个歹徒?”
“我只关心你好不好,别人怎么样跟我是半分也不搭界的。”
苏云锦一愣,笑了出来。他自知冉花遥不会担心除了他人以外的事,只是忍不住就问了出来,而她给的这个答案也甚是让他高兴。
围绕着行刺这件事,冉花遥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何人,究竟有何目的,但她心里却明白得很:这里面必定有什么利害关系,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仍是不放过苏云锦,想要置他于死地。可苏云锦这样的身子,就算没人害他也活不容易,他们为何还要时时惦记着他,往死里逼他?只是苏云锦不说,她便不问,于是,这件事虽然发生的轰轰烈烈,却是草草收场,最后好似所有人都忘记了一般,在这府中再也没有人说起过。
可是不久,冉花遥便后悔了。后悔当时没有问问他,后悔自己没有本事,如他保护自己一般保护他。这是她自生还以来,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与平凡,无奈不过眼睁睁,无奈不过不能一命换一命。
才进了腊月,便就是天寒地冻。苏云锦原本就畏寒,冉花遥心知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也没想到,今年冬天居然会是这个样子。他不再出门,不再去花园里看书晒太阳,只一天到晚躺在房中的暖榻上烘着火炉,与她说话聊天,可每每才说了几句就已经睡过去了。
有好几次冉花遥都担心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了,屏住了呼吸听闻他的心跳声才松下一口气。有一回他的心跳声弱的几乎已经听不见,冉花遥便胸口一滞,情急就扑上去探他的呼吸,却被他抓了手,笑话她大惊小怪。
冉花遥被他气哭了,嘴上没说,她心里难道还不明白。那时分,怕是他真的差些就没有心跳了,哪是他口中说的仅仅是想捉弄她而已。
可是。
可是虽然偲芳治不好他,那么往生花呢?往生血珠呢?哥哥不是说澹台西已经为他炼制成了解药了么?
还是……还是往生花也夺不回他的命来……
这一天一大早,冉花遥便借着去飞天舞坊的由头去了平生寺。她记得,当时那戒明大师曾与苏云锦在禅房之中说了许久的话,或许他会知道点什么。
进了大殿,烧了香,叩拜,许愿,才起身便有小和尚引了她去到了戒明那处。
戒明亲手煮了茶为她倒上,却一声不语。
冉花遥端着茶杯也不喝,看着他问:“大师可是早就知道我会来?”
“算是算着了,就是不知施主竟会这般早来。”
“早?”冉花遥一愣,放了茶杯好生问他,“大师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关于苏云锦。”
“我与苏公子早在云游时便已经相识,不想在栖水也能碰巧遇到,可谓是缘。只不过,多年过去公子一身病痛不轻反重,亦可谓之劫谓之难。”
劫难。又是劫难。
这世间哪来的这么多劫难?她才历完,接着便应上了苏云锦。好不容易才盼来的今天,一句劫难便就又要将他们生生打入地狱不得超生?
“大师可有法子助他渡劫?”
“佛门讲究的虽是拯救苍生,可这普济一说,也在因果循环之中。修行在今生,要结果,便只能等到来世。施主信佛,却未必甘愿等到来生再结缘,能做的便是寻求良医尽快为苏公子诊治。据我所知,这世间也并非没有救命奇药,施主何不试试?”
“大师说的可是偲芳与往生花?”
“莫不是施主已经得取?”
冉花遥点点头:“偲芳不治根本,早无希望。那往生花也确实已经拿到手中,可照目前看来……大师!这天下还有没有其他的救命良药?或者,还有什么法子能救得了他?我甘愿以我性命换取他一线生机!”
“阿弥陀佛。施主的心老衲岂能不明白?若单单只要以命换名便能救得了他,那还算是容易的。”
冉花遥一时说不出话来,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戒明看不过去,便从佛龛中取下一串舍利珠递到冉花遥手中,道:“这串珠子老衲一直供奉在佛主面前,施主今日便带回去装了匣子埋入幽静之处,老衲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一切还得看天意了。”
“天意?”冉花遥低头看看手中的佛珠,呢喃一句,忽而又笑了出来,“天意,好个天意。明明我等善男善女,却要遭此苦厄……今日多谢大师,我这便告辞了。”
戒明点了点头,目送她起身走出禅房,忽而又忍不住追上去,喊住她:“施主,若是救不了苏公子,施主又待如何?”
冉花遥站住脚步,回过神冲他笑了笑,答:“若救不了他,我便索性随他一起去了,也好圆了我方才许下的心愿。”
一生一世。来生来世。千生万世。
“施主这又是何苦呢?”
“不瞒大师,佛经上的道理我都能倒背如流,可大师看看,我今日还不是走不出自己的执着之牢。我虽不肯认命,却也知道这红尘男女谁人如意?谁人不苦?何况我这一生早就被自己判给了苏云锦,自然是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悲,为他喜。他若不在,我又岂能独在?”说完这些话,她竟好似送了一大口气似得,“大师也不必劝我,更不必普渡我,是我自甘堕落,因果报应,轮回劫难,我一人承担。”
“阿弥陀佛……”
听她这般说,戒明即便有救人之心,也只得放下手来。正如冉花遥说的那句:无奈不过眼睁睁,无奈不过袖手旁观。
冉花遥的白狐大衣不一会便消失在了黄墙黛瓦之后,戒明不禁摇摇头,突然出声:“慧真,不是师傅不帮你劝,实在是这姑娘对自己太狠。天注定啊……”
慧真垂了眼睛,从大树后走出来,望了望她消失的地方,转头对着戒明道:“要是真轻易被你说服了去,她又怎会让我如此喜欢?”
“你呀你!明知不可能,还非得往里跳。这不是苦了你自己么?”
慧真一笑,对:“谁叫它是天注定。”
戒明一愣,看看他,也不想再说什么,只摇着头进了禅房里。
出了平生寺,冉花遥便笑不出来了。
她敢一个人跑去北地,敢一个人走进白灵山的学海里寻往生花,她又岂是怕死之人?随苏云锦一起死,不过是说得轻巧而已。她舍得死,却是万万舍不得苏云锦死的。
冉花遥转回身看看晨光里的平生寺香烟袅袅,不由抿了抿嘴:即便这是劫难,即便这是什么天注定,我就是不认命!逆了天去又如何?大不了我替了苏云锦所有的罪再往阿鼻地狱走一遭便是!
冉花遥回了府便进了竹林。这竹子是苏云锦心爱之物,平日里有无人敢进,自然是个绝佳的幽静之所。
埋了舍利珠,看着翻新的泥土出了会神,冉花遥正要起身去找苏云锦,便听得有人走近,话语也隐隐约约传来。
“崔九啊……”只听见有人叫了崔九一声,却又断了。许久才接着道,“公子的身子真的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了?”
这句话堪堪让冉花遥的脚步僵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了。
之前虽然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心里也有了些准备。可此时突然听人这般确信无疑地说出来,终究是吓到了。苏云锦,我该拿你怎么办……
“晏叔,我又怎么敢拿假话搪塞您?就是因为不能再拖了,所以这才着急着招华管事回来的。华管事之前被公子派去配解药,或许还能有什么生机也说不定。”
“可怜的孩子……怎的这一生都这般坎坷多难,还好如今有个冉姑娘真心待他,真是上天保佑……哎,我说,听到冉姑娘对公子好你该高兴才是哭个什么劲啊?”
“晏叔,您是有所不知。虽然公子宠爱冉姑娘许久,但前些日子才真正与她……公子早就有了娶冉姑娘的意思,可也不至于这般着急,婚书聘礼什么都还没下便突然成了事。怕只怕……公子心里也明白的很,才这般……”
之后崔九便哭了起来,冉花遥也再没听进半个字去,甚至不知道崔九与那晏叔及时离开的。待回过神来,夕阳已经西下,昏黄色的光影散落进竹林里,斑斑驳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