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之内,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要说改变的,也只是多了俩人一尸。
莫三思跪在地上,默然望着妹妹的尸体,安详的模样,仿佛只是陷入短暂的沉睡,不过莫三思却明白,此时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唤醒自己唯一的妹妹了。
心痛欲裂,让他脸色扭曲到了极致,并不是因为身体承受的痛苦,而是心灵上的煎熬。
自责、后悔、痛心,还有对自己无能的厌恶,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如此厌恶,哪怕当年坐在板车上,让幼小的妹妹拖着他四处乞讨时,他也没有出现过如此强烈的情绪。
仇恨、愤怒,化为钝刀撕扯着他早已倍受折磨的内心,五指紧握,指甲深深嵌进皮肉,莫三思突然觉得胸口滚烫得厉害,直欲抽刀砍人,以发泄心中的怒火!
一旁的夜莺看出对方的异常,连忙伸手在他背后一拍,莫三思如遭雷击,浑身瘫软如泥:“三思,已经够了,回床上休养吧。”
莫三思对自身状态一无所知,只觉疼痛席卷而来,连说话都那么艰难:“不、不用了,我要守着言泪,现在我能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你的身体才刚刚恢复,实在不宜到处走动,希望你能好自为之。”夜莺没有劝阻莫三思,她虽然不明白这种坚持有何意义,但若能让他心里好受些,夜莺也不会打扰。
“嗯。”莫三思轻轻点头,视线没有在尸体上离开过。
夜莺轻轻叹了口气,从醒来那一刻起已经过去足足一天一夜,莫三思一直跪在这,什么也不做,只是盯着莫言泪的尸身沉默不语。
夜莺知道他的心里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因为每隔一段时间,他的身体周围就会无意识地散发出阵阵由各种负面情绪累积而成的煞气。
浓郁的杀机,饱含刻骨的仇恨和怨毒,以至于形成了实体凝而不散,夜莺很少能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这种极端的气机,特别是一个‘普通人’。
这让夜莺想起了某个无良主人告诉她的一段话,那是在五年之前,杏堂春的梅空还没有研制出蜃楼蛊烟,一次驱蛊途中出现意外,导致某人饥不择食,结果将一只肉山大小的稀有蛊王吞入腹中。
事后,紧随而来的夜莺向后悔不迭的某人提出建议:“主上胃口世之罕见,此时正值物种濒临之际,若有朝一日狂性又起,无异于自掘坟墓,属下以为,人族大兴,杀之不尽,灭之不绝,当以人肉制成肉脯以备不时之需……”
夜莺的意思很明显,地球上,除了蚂蚁之类的昆虫,人类的数量是最多的,如此庞大的族群,少个一两层也对大局没什么影响,况且自古以来,妖怪食人屡见不鲜,因此,人肉便当对她来说并不稀奇,至少可以在特殊情况下防止某人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
然而,某人却对这个建议大摇其头:“尔等道行初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面对困惑不解的夜莺,某人解释道:“人族兴起是不错,但此一时、彼一时也,自古食人,只因万灵之长,其肉比之飞禽走兽更加纯粹,食之有益。然,现如今造化轮回,人也变得更加不堪,欲念发展到了极致,连灵魂也变得极其污秽,这种肉,食之不仅无用,还会损害道行,因此,我宁食猪狗,也不食人肉!”
当年,初出茅庐的夜莺还不太理解某人的话,直到几年后,跟着某人走过大江南北,见识过人生百态之后,终于明白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幼稚。
现如今,夜莺没有再提起那件事,可是心里却仍然清晰地记得当初某人复杂的脸色,那是一种惋惜、怜悯和惆怅等等诸多情绪混合的神情。
夜莺并非人族,正如她的名字,前身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林中夜莺,只是她的运气比较好,在濒死之际鬼使神差地遇到了一场机缘,至今想起,夜莺都觉得恍如梦中。
不过,自从产生灵智以来,夜莺没有一刻忘记当年造成自己濒死的正是她口中随时可以制成肉脯的人类。
可能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促使她当年提出了那个建议,不是有句话叫‘蟑螂是人类的蟑螂,人类是地球的蟑螂’吗?既然有害,为何不回收利用一下?
时至今日,仇恨什么的,夜莺早已放下,对当年那个不成熟的建议,也只是一笑了之,不过有一点,她并没有忘记——人族,已经彻底堕落了。
在夜莺眼中,莫三思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例子,这个人和他纯洁的妹妹不同,从一开始便没有所谓的堕落之说,因为他本来的心性就是如此,在平和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与生俱来的暴戾。
若说天真善良的莫言泪是‘善’的代表,那么她的哥哥莫三思就是‘恶’的代名词,这两种极端的性质,好像从娘胎中就早已泾渭分明。
让人值得称道的是,莫三思在这种扭曲的意志中,居然与常人一样平静地生活了二十多年,除了九年前的那次例外,一直都与人相安无事。
夜莺一直以来都很疑惑,这种与世无争的心态,怎么可能出现在莫三思的身上?
现在,夜莺隐隐有些明白了原由。
世间一物降一物,或许在莫三思心里,善良的莫言泪正是抑制他暴戾的最佳良药,只要他心中还有莫言泪的地位,莫三思就会本能地克制自己,他无时无刻都在扮演着一个好哥哥的角色,并且甘之如饴地守护她,平静地渡过这一生。
然而,世事无常,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从莫言泪被卷入这场旷日持久的纷争开始,莫三思的心态也随之蜕变。
是的,夜莺隐隐能预料到,当眼前之人走出这里之后,会给外面的世界带来多少腥风血雨,太山蜚斩草而不除根,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之内绝对会不得安宁!
‘主上,你打的好算盘啊!’夜莺心里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正当俩人一尸持续着难言的沉默时,木屋的门突然打开了。
“大姐,咦?主上,你这是?”夜莺哑然地望着门口的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