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很高，烛光的亮度无法照清楚。
晓菲不喜欢和欣怡说后、宫的事情，不谈妃子皇子，怕欣怡伤感烦恼，所以她会和欣怡说朝堂上的事，说天下事，比如哪里发洪水，比如哪里五谷丰收，比如出兵打仗谁做主帅，比如战况如何，比如哪个新进的臣子搞出什么滑稽事，比如某个部落的来使带来怎样有趣的东西，穿着怎样惊奇的服装......而此刻，晓菲正在说胡远县打到一只几十公斤重，通体闪着光，尾巴发红的鱼，因极其少见而不远万里送来献给皇上。
晓菲果真很有趣啊，会在后、宫收集这些信息，还能收集的到，或者说这本就是这个皇朝的风气？后妃本就喜欢聊这些？这是否说明她们不会没事干就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呢？
晨雨摇了摇头，她倒不相信这一点。晓菲不喜欢喝欣怡谈后、宫的事，也是因为与之无关，但与之有关的人谈多了便指望别人出丑，喜欢专注这样信息，果真还是晓菲有趣。
也不知她们聊了多久，晨雨听到打哈欠声，听到晓菲说：“娘娘，睡吧。”两人这才洗漱了，吹了灯睡觉。
晨雨闭着眼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旁边的欣怡睡着，呼吸平缓，等到晓菲悄悄起身出门，才起身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冷宫。
今夜的月亮不算太圆，大概是初十左右吧，这个月....恩，阳历是七月，阴历不知。晨雨仰头看着天空，很无聊的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排解着心中隐隐集结，欲要爆发的怒火烦闷，不紧不慢的跟在晓菲身后，见晓菲偏离了小路拐进树林又走了一段她才叫道：“晓菲。”她可不想站在路上无意间被人看到。
晓菲身子一动，猛的转了过来：“谁？”压低声询问，目光在晨雨的上空扫过，看来没听出晨雨的声音，或者说不相信此时会遇见晨雨，不过晨雨的声音也确实脱离了平时的稚气。
晨雨缓慢的绕过树木，从阴影中走出：“你果真骗我。”晨雨失望又难过的看着晓菲。
晓菲瞪圆了眼睛，竟然没有发出一个字。
“你是去见那个太监吗？”晨雨再问，她的声音和表情只是不稚气，仅此而已。
“当然不是。”晓菲否定，答得迅速而肯定，晨雨盯着她，她心虚，却固执的直视晨雨，解释道：“奴婢只是出来转转。”
“这么晚？”晨雨发出属于小孩的声音，左右看看，如此黑，即便是一米之内其实都很难看清对方的长相。
“是啊，奴婢偶尔喜欢这么晚出来逛逛。”晓菲笑着从容道。
晨雨眼皮下垂：“骗人。”她毫不客气蹦出这两个字。看着猛然一僵的晓菲叹了口气：“我....”
“小姐你误会了！”晓菲抢先打断，直视着晨雨，强硬道。
“误会什么？”晨雨看她，也不急，轻声询问。
“误会....”晓菲一下说不出话来，她本想先强制否定晨雨胡思乱想，不让她再更深入的思考，难以忘却，可她也不知道该认为这两岁不到的小孩到底会如何理解那画面。忽然，她一振作道：“小姐，你希望娘娘能幸福吗？”
晨雨点头。
“奴婢虽然讨厌那个人，但是偶尔，我们总要做些讨厌的事情。”晓菲放柔声音，试图说服。
晨雨看着她，不开口，只看她怎么说。
晓菲受到鼓舞，再接再厉：“奴婢只是希望娘娘能够得到幸福，骗骗那个人，他虽然讨厌，但是可以帮奴婢，所以...”
“所以你理他，是为了娘能幸福？”晨雨帮她说。
“恩恩。”晓菲连忙点头，欣喜万分。笑着走了过来：“所以就是这样，小姐也希望娘能幸福吧？”
“晓菲觉得娘现在不幸福吗？”晨雨没让她再说，已似遗憾似委屈似伤感的反问。
晓菲笑容有些不自在，她蹲跪在晨雨面前，无奈看着晨雨温柔道：“娘娘她现在幸福，非常幸福，但是不一样，娘娘想要的不止是这样的幸福，她还喜欢皇上，小姐喜欢娘娘，也就想和娘娘在一起吧？所以娘娘也是，她还想和皇上在一起，奴婢做这些事便是为了帮娘娘，小姐长大了就会明白。”她微微一笑又道：“这件事要对娘娘保密哦，等到以后事成了，她会很开心，这可是我们两人的秘密哦。”
你很会哄小孩，至少这个姿势和口气选择的很好，甚至懂得利用小孩的纯真诱导。晨雨赞叹着无关紧要的事情，看着晓菲，她的目光终于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冷冷道：“晓菲，本小姐若是不满可是会送你出宫的！”
她这话于现在的气氛也好，于她乖巧小孩的身份也好，都显得太突兀了，而在这漆黑静谧之夜，在这浓黑寂静的森林，她的话又更多了分诡异。而她却完全不管这些，语气完全像个小霸王，傲气霸道。她要发泄，外加她也没兴趣绕弯了，因此干脆的耍了次威风。
晓菲直接僵立当场，石化了，她柔和而缓慢的凑向晨雨，用以表述她温和态度的行为，即，将手缓缓移向晨雨肩膀的行为顿时僵住了，手顿在离晨雨肩膀一厘米的地方，目光诧异的看着晨雨一时没了反应，唯有瞳孔在颤动，似是不懂怎么回事。
晨雨却是目光冷冷一扫道：“我实话告诉你好了，我的智商不止一岁半。”她的声调已没了小孩的娇软稚气，变得沉稳，她本想认真说完，结果一想到坦白之后的后果，又苦恼的挠头：“我特别不想告诉你，你知道吗？晓菲，这该有多麻烦。”
晨雨忽然想起了她最狼狈的一次。
被可恶的狐狸男耍的团团转，不仅轻易看穿她来自君临山的身份，还百般阻挠，将她当成猫戏耗子般轻易的玩弄于鼓掌之间，气得晨雨几次都有想直接以武力将对方打翻在地，钉在木桶里，扔到海上任其漂流到大洋彼岸的冲动。
她是忍了又忍才好不容易忍住。费尽一切心机，殚心竭力，最后胜利，即便他漫不经心的说‘若非萨克斯不听我的劝告，你一分胜算也没有。’，她也能傲气的告诉他‘我能引得他不听你的劝，那也是我的胜利。’，即便他妖惑众生的脸仍是一副似笑非笑，把她整的狼狈至极也还是一副我根本没用心陪你玩的表情，轻易的将她能一个月完成的事整整拖了两年，她总归是胜利了，可是现在，她竟然要认输？竟然被逼的坦白？
晨雨懊恼的想着，哀戚的看着晓菲道：“你就这么渴望娘能够离开冷宫吗？那么想让娘有出头之日，怀上龙子去当那什么王爷皇上吗？即便为此不惜一切。”
晓菲嘴角抖了抖，突然站了起来，以极其迅捷的速度后退，待站了好几米远后，她才看向晨雨，深吸了口气。“你....”
“你就那么渴望吗？一定要向太监证明你不是他眼中那么不值一提的人。他说的话对你就那么重要吗？你.....”.
“你在说什么！”晓菲惊诧怔神间听到晨雨的一连串问话，不悦截断，目光一厉，只剩下被激怒的不悦。
“难道不是吗？被他鄙视你觉得耻辱，你无法忍受自己改变不了娘的状态，无法忍受你竟然要被那个太监不屑，无法忍受自己只管自己不做任何，你受不了这样的污蔑，受不了这样的无所作为。”
“哼，凭什么我就要在意那种连蠕虫都不如的人的贬低。”似乎是要将白天的侮辱和屈辱全部扔出去，晓菲傲气一哼，冷然不悦道。
诶－－－晨雨瞪大了眼睛。晓菲的态度完全超出了晨雨的预料。她的身上哪有被太监气势压倒的地方！她显然根本就对太监讥讽她无所作为，讥讽她只顾自己，讥讽她自命清高这些话不感兴趣。
而且她骂人显然很厉害啊。
晓菲看晨雨一脸意外，不悦瞪眼道：“你以为他就说那么几句自以为是的话，我就觉得无敌自容吗？你以为他是什么？对我而言高高在上？”
....我还真是这么想的。晨雨头痛了起来，有欲抓狂的趋势：“你不在乎他的贬低？那你干什么要去陪他？干什么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我说了我想让娘娘幸福。”晓菲生气了，似乎是对一个侮辱了自己的人忍无可忍。
“可....”晨雨傻眼，努力组织着言辞：“....娘现在就很幸福....”
“不一样！”
“你是说，你只是因为想让娘脱离冷宫，只是因为想让娘更幸福，便接受了那太监的交易？”
“难道还有其他可能？”晓菲讥斥反问。
.....那个.....人一向在逼到绝境的时候才有做巨大牺牲的动力，你的动力到底在哪？你若不是受他气势所压，冷宫的生活那么好，你到底为何能下定决心去牺牲，到底为何能付出那么大的决心忍受？
“....那你目光凄凉决绝，好似深陷泥沼绝望，到底是为什么？”
“我居然要陪那种像蛆虫般的生物难道不会绝望痛苦吗？”
.....这么说很对。而且她果真骂人很厉害。
“你没有觉得耻辱？”
晓菲面色一僵，握拳愤然道：“被那种自以为是的家伙贬低我当然觉得耻辱，他以为他是谁，竟然昂首自傲的与我评比，出言讥讽。”
晨雨嘴角抖了抖，她最后问道：“你根本不会因为不做什么而心情郁闷，痛恨自己不为娘付出？”
“自然！”斩钉截铁的回答。
晨雨突然转身向冷宫走去。
她突然不想理晓菲了。
总觉得自己被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