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峰回路转卿本明月
当晚,暮色将至,便有专门伺候的宫女在后屋中以玫瑰之汤水伺候红玉沐浴,秋纹只说小姐害羞,还是请她们都回去休息,自己亲自伺候就行。
等众人走了,她才拉了哭红了眼睛的红玉来:“小姐,当我求求你,无论如何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伺候的人,再说,我也打听了,皇上且得忙着政事呢,来不了也是尽有的!”
红玉百般委屈的沐浴更衣,一时也无良计,只呆呆的拿着外祖母送的金簪发呆。
这边,秋纹说的却也不假——军机处若不是因为紧急军情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皇帝不是?
原来自从雍正六年签订《恰克图条约》之后,积极支持准噶尔部叛乱首领噶尔丹攻击喀尔喀的沙俄并没有老实下来,依然侵扰蚕食喀尔喀不止——这是雍正心头最大的一块心病,割让了那么大块的土地,开放了贸易和传教权,沙俄的狼子野心仍是不能满足!
雍正最恨这样贪得无厌的,却又无力一举制敌……真是气得他肝火上升,一下子便把卿卿我我的小情小爱给忘了个精光。
与几位军机大臣参演军务至深夜,却仍为漠北蒙古的喀尔喀部不能有力抗击沙俄而苦恼,喀尔喀部曾在康熙朝被葛尔丹击溃,后因大喇嘛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一语,归顺了朝廷,经圣祖仁皇帝三次亲征才击退葛尔丹,得在漠北重新安定下来。
按说喀尔喀部与准噶尔部本有血海深仇,如今彼得一世去世不久,其妻叶卡特林娜一世才派遣使节议和。若按照眼前这几位军机大臣的建议,便准备趁沙俄如今势力稍弱之时加强我部的军事部署——而手段之一,便是请四公主依照约定先嫁过去。
这位四公主便是早就与智勇亲王丹津多尔济之子塞布腾议了亲事的和硕和惠公主,只是如今怡亲王正病重,若此时和亲怕是于十三弟的病情不妥……雍正焦躁的在屋内踱着步,几位军机大臣都躬身不语,却于空气间流露出一种绝不退缩的紧张气氛。
最后还是张廷玉打破了这种令人尴尬的沉闷:“臣今日入宫之前特意去看望过怡亲王,虽还咳血,精神却还好……”
他沉默片刻,见皇帝等着下文,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怡亲王的意思,和硕和惠公主的婚事拖延已久,虽是和亲,也不该令智勇亲王丹津多尔济疑虑咱们有意轻慢他们。若这样,只怕日后对公主也不好。”
说着,他躬身更低。心里却更坚定——皇上是要面子的人,若怡亲王自己请命了,他便没有不允的理。
果然,雍正听了这话,只是做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摸样,半天才说:“那就几位爱卿负责和亲之事,一定要安排的风风光光,万不可叫和惠公主受了委屈!”
其实他心里最是清楚,如今喀尔喀可是个苦寒之地,又是战事最前沿,公主去了又岂有不受委屈的?只是皇家的女孩儿生来就肩负这个使命,也怨怪不得命运!
雍正还在与大臣们商议和亲细节的时候,红玉却袅袅娜娜的抱着个玉瓶在月下摆了条案,燃了香烛,只管对月拜了下去,秋纹见她念念有词,以为不过是向天祈求恩宠的意思,初时倒也不甚理会,谁知,一、两个时辰过去,小姐只是不肯回来,虽说春天,但夜凉如水,她这身子怎么经受的住?
已是三劝,红玉还是执意不肯回来,秋纹只好拿了件雀金裘来替小姐披上,自己便也在旁边陪着跪下,红玉头也不回,只是双手合十听着身后的动静,见秋纹许久也不走,也不劝,倒是自己忍不住了,说道:“你且回去吧,我就自己在这儿跟月亮说说话。”
秋纹却笑道:“不知道小姐有多少私房话,说了这几个时辰也说不完,夜里凉,又是这大凉地下的,冻坏了身子不是玩的!”
“傻丫头,你那里知道我的心意,若是真能冻坏了倒好……”
正这时,外头传来二更的更鼓,秋纹才起身,又来搀扶红玉:“小姐跟月亮说了什么私房话我是不知道,可小姐求的事,佛祖却应了,总该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神才好!”
红玉听了,便也笑着不语,起身时一低头,看见身上这件披风倒很别致,因笑道:“这件是什么?竟是这样别致,又是这样的宝蓝色,配着家常穿的湖蓝,的确别致好看。”
秋纹笑道:“这个是安公公刚送来的,说是俄罗斯国进贡之物,总共只得着两件,一件给了和硕和惠公主,另一件就给送到咱们这儿了。”她停了停,叹了口气,这才小声说道:“要找我看,皇上对咱们小姐还是很好的,小姐何苦这样执迷不悔?”
红玉听了这话,便一边走一边解下了披风,递在秋纹手上,说道:“既然这样,就收起来吧,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也消受不起。白糟蹋了东西。”
说毕,这才跟秋纹回了屋。
秋纹见劝不动她,只得依着,便伺候她上床休息。替她盖了被,掖好了被角,才将自己的铺盖拿来铺在红玉床下,预备着夜里的伺候,红玉却轻声说道:“我这几夜也不怎么咳嗽,夜里也不喝水,你白睡在这里干什么?去好生歇着吧,明日怕是还有你累的呢。”
秋纹听了,手上却不停的收拾:“既是夜里不要我伺候,我睡在这里一样一觉睡到大天亮,只是守着你我才放心,若去了外头倒还要一夜进来俩次看你我才睡的踏实。”
“那里就那样娇贵了起来!反倒是如今气血弱,夜里听着你翻身我都会醒,何苦闹的两个人都休息不好?”
秋纹听了这话,才只能又把铺盖收了,上自己屋里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醒来,秋纹果然觉得神清气爽,新居果然色色都比旧屋要强上百倍,若是小姐的病再好了,又得英琦常来叙叙家常……倒是难得的好日子!
秋纹便打了水来伺候红玉梳洗,谁知一打开门,却见红玉只穿着薄纱般的衣服,正坐在窗户底下的椅子上打盹……那窗户明明是昨夜关好了的,只是如今冷风嗖嗖的吹着,这可不是一心求死的意思吗?
想到这里,她手里的水盆子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院中各处的宫女太监听见响动都跑过来问:“秋纹姐姐,出什么事了?”
红玉也被这一声惊醒,只抬头看她,却明显是气力不足的样子。
秋纹心疼至极,却只能装作一脸笑意,连声道歉道:“是我不习惯新屋的门槛太高,竟把英答应的洗脸盆给摔了,还惊动了大家,真是对不住……”
那些人知道皇上如今最疼爱这位答应,哪里会为这事为难英答应的陪嫁丫头?说话间便有两个宫女敢上来说道:“这些端水之类的粗活只管使唤我们就是了,哪里劳动秋纹姑娘亲自动手,快把盆给我,我再去打点热水来。”
说着那宫女便接了脸盆,又往屋里看了一眼,见红玉还穿着睡衣站在当地,忙一低头打水去了。
秋纹忙关了屋门,拉着红玉的手,又摸摸她的头——果然火烧般的烫,竟是急的她眼泪都掉了下来:“小姐这是何苦?这样作践身子,除了让王爷、福晋心疼之外,还能怎样?”
红玉也扑簌簌掉下泪来:“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虽不能出去闯一番大事业,却也愿意清清白白的来,干干净净的走,若叫我做那些违心的事,真还不如死了算了,如今我行一步险棋,若老天垂怜,便遂了我的心愿吧!”
说着,已是体力不支,由着秋纹又把她扶在了床上。
一时,御医来瞧过,也是不解,只说病情本已好转,怎么突然又这般急转直下了呢?秋纹只好讪讪的说:“大概是昨日在御花园走的久了,且又心搬了住处,样样都不习惯,便有些反复。”
那御医听了直摇头,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开了药,嘱咐按时调养,便躬身去了。
英琦听见刚见好的红玉又病了,也顾不得还在害喜,忙又来探视,之间这此更加面色苍白,心疼不已,便坐在红玉床前,拉起红玉的手,哽咽道:“这可叫人怎么好,如今这样三病五灾的……”
红玉听了,却只管笑着安慰:“姐姐快别这样,你也知道这样对来来说却是好事……”
英琦急的掉下泪来:“原来不过是闺阁之间的玩话,真是万万没想到你当了真,我们这样的人家养大的女孩子,哪儿能都像你这样?今日一早先是听见要嫁了和惠公主,接着便听见你又病倒了……叫人听着怎么能不伤心?”
说着,她竟呜呜的哭了起来,想必是又想起已经夭折的长女了吧。
红玉听见和硕和惠公主的事,便又想起当日芦雪庵赏梅联句之事,便微微欠起点身子,幽幽说道:“她倒真是个好女孩儿,可惜了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才情!”
英琦此时也大为伤心,只管抚着自己还未显形的肚子哭倒:“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儿,哪里由得着自己的心?以前我笑她们一心只想生个皇子太过痴心,如今才知道,男儿身的好处!”
红玉见勾起英琦的伤心事,倒也大大的不忍,只得拉着英琦道:“姐姐且别哭,妹妹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姐姐到底肯不肯帮我这个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