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补的过程极为缓慢,日落又日出,如此往复,整整三个昼夜,黎言才将方霁峰体内所有受损的经脉修补完成。她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方霁峰自身元功运转已经无碍了,剩下的就要靠他自己了。
她睁开双眼,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摇摇欲坠。
唐一一直守在门外,几次端来饭菜放在门口,又几次端走去温着,却不敢出声打扰。直到屋内传出动静,他才忍不住冲了进去。
他进屋第一眼就看到黎言险些摔倒,连忙冲上去扶住她,转而又看到地上一滩暗红的血迹,惊叫道:“黎姑娘你吐血了!”
黎言浑身都僵硬了,勉强摆摆手说:“没事,一口淤血,吐出来就好了。过了多久了?”
唐一连忙道:“将近三天三夜!都急死俺了。”
“哈?三天三夜?”黎言自己都有点发傻了,“壮举啊!”要知道她不是什么入定当吃白饭一样简单的高人,她才是一个刚刚进入炼气期的小修士而已,能以这样集中注意力和控制功力整整三天,还要保持稳定的水准,这对她来说就是个奇迹。
“黎姑娘你没事吧?”唐一被吓到了。他瞥了一眼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的方霁峰,心里一跳,不会是真出什么事了吧!?
方霁峰衣衫半敞胸膛裸露,那是因为黎言要行功嫌衣裳碍事给他解开的,尤其是在黎言都对自己没信心的情况下,能减少一点阻碍就减少一点阻碍。
黎言要是知道唐一脑袋里现在在琢磨啥,别管多累她也一定会先活活撕了唐一这个脑补帝。
可惜黎言修为不足,还没研究出那些读心的神通来,对唐一心里想的事情一无所知,也因为太累了没有察觉唐一又走神了,以为他只是单纯关心她而已,还在心里面感动了一把。
“我没事,扶我到那边坐下。”黎言指了指墙角的凳子。
她心神耗损过巨,现在才有点缓过神来,可越是这样越觉得疲惫不堪,恨不能立刻扎到床上狠狠睡上几天几夜。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方霁峰行功疗伤还需要有人给他护法,她还不能休息。
“唐一,我们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你弟弟的病我会在这事之后帮他诊治。”
唐一连忙摆手道:“黎姑娘这事不急!小弟也病了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两日!”
“对不住了!”黎言无力地拱拱手。
唐一脸红了一下,手足无措地说:“黎姑娘你太见外!”
黎言现在累惨了,但还是忍不住想吐槽,“见外”这词他到底怎么想出来的?用在这里完全不合适好不好!
唐一退出了屋子,不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关门时没有关严实,留了那么一条缝隙。黎言倒也不在意,这里说到底也不是自家洞府,想追求绝对安宁的环境也不可能。
她歇了会儿,起身想要在床边的地上打坐调息。她刚要坐下,又想了想,把方霁峰已经破烂的外袍拽了过来,垫在了屁股下面。
唐一一脸傻笑,举着手走出来。
唐小弟不明所以,问道:“哥,你怎么了?”
唐一回头看了看半掩的门,难掩兴奋地低声说:“弟,哥跟你说,哥方才扶到黎姑娘的胳膊了,而且黎姑娘没有生气!今儿个开始哥就不洗手了!”
唐小弟了解自家兄长,自然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只能委婉地说:“哥,黎姑娘不是一般人。”
也不知唐一是真的没听懂,还是故意没听懂,点头道:“那是!弟,你说这黎姑娘长的是不是和你大嫂有些像?”
唐小弟哭笑不得,他哪里来的大嫂啊!
唐家兄弟俩聊得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注意到黎言在屋内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真不是要故意偷听人家兄弟俩的谈话,只能怪这屋子太不隔音了……
方霁峰清醒过来时,距离黎言为他疗伤又过去了一天一夜。他睁开眼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对着黎言说:“这次你不会再瞧不起我了吧?”
“是我偏见了,我向你道歉。多谢你这次救我一命。”黎言笑着,眼圈儿变红了。
一直以来,她都把方霁峰看做是一个出身良好,有些迂腐的大少爷,从他平日里的行动做派看来,他在师门定然是备受宠爱的,虽然并不骄纵,但多少有些不通世事。
在方霁峰那飞身一扑之前,黎言只是把他当做同行之人,或许其中还多了些救命之恩之类的佐料,但绝非是值得托付性命的人。
不是黎言太卑鄙不愿先付出,只是每个人看重的东西不同,比起友情,她更重视自己的性命,因为那太过贵重,贵重得超过了她原本所应有的。
无论面对任何人,她都从不讳言她的自私。
方霁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虚弱地笑了笑:“黎姑娘救过方某一命,又是我将你拖入危险之中的,方某理当为你做些什么。”
黎言笑他冒傻气。
方霁峰的内伤已经好了很多,剩下的就需要调养了,还有他失血过多,精血是他们这些修士修行所重之物,失血过多必然会影响他的恢复,但他俩人也不是神仙,也不能凭空变出血液来,只能靠补了。
至于怎么补,“科班”出身的方霁峰自然比野路子出身的黎言更懂行,他给自己开出了药方,黎言只要照着方子去采药就好了。
唐小弟的情况她也看了,他的情况也很特殊,肉身先天不足,尤其是筋脉,只有寻常人的一半宽度,但自身元气倒是与旁人一般充足。这就是问题所在,不通修行之人是无法引导自身元气的,所以庞大散乱的元气本能地想要冲过筋脉去履行它们的责任,却又无法通过狭窄的经脉以流通全身,致使整个人处于一种虚弱的状态之中,也因为元气的冲击以至于唐小弟周身经常产生难以忍耐的剧痛。
事情有些难办了,从根子上就出了问题,只靠药物是难以治愈的,除非是能使人彻底脱胎换骨的仙丹,但那种丹药至少要金丹期以上才可以服用,否则便是腐骨剧毒。
教唐小弟修行是最好的法子,不但可以让他学会如何引导自身元气,还能够帮助他强行拓宽筋脉,就算修行大成无望,但至少当个普通人是没有问题的。可在眼下这个法子却有着各种各样的困难,首当其冲就是黎言和方霁峰两人都还没有收徒的资格。
当然,黎言倒是不太在意这种规矩,反正她也不懂,完全可以不懂到底。但问题是,她现在没有时间。
以唐小弟的情况而言,至少要一年以上的时间才能稍有成效,黎言既不能在此耽搁那么久,也不无法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带着唐小弟上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趟旅程的终点在哪里。
方霁峰粗通医理,黎言和他商量之下想出了一个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的法子,先让一部分元气沉睡在唐小弟体内的某个角落,剩下的部分会比较容易通过狭窄的筋脉,暂时让全身各个部分恢复一定的活力。
果然,在黎言施法将唐小弟的部分元气锁入气海后,唐小弟的脸色渐渐由青白变得红润一些了,眼神亮了,整个人也有精神了。喜得唐一是连蹦带跳,连连嚷着要给黎言和方霁峰立长生牌位。
不过这个法子不能长久,元气陷入沉睡后失去活力会慢慢流失,寻常人又没有交通天地元气补足自身的能力,而且时间久了,活动的部分元气也无法完全支撑整个肉身,最终也会耗尽,也就是说会短命。
方霁峰要唐一在唐小弟身体恢复一些后尽快带他到华春观去,不过虽然他们是同路,但双方不能同行。方霁峰和黎言有敌人在外,同行只能互相拖累。
方霁峰和唐小弟的事情解决了,黎言松了口气,但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个隐忧。现在距离她上一次发病已经有几日了,她带着方霁峰来到唐一家也是不得已,方霁峰当时那种情况实在不能再拖了,但这不代表方霁峰和唐家兄弟俩跟在她身边是安全的。
近一两日,黎言几次感到自己的意识有些迷离,她担心这是发病的前兆。她以前发病事先很少有征兆出现,但并不代表没有。
黎言对方霁峰说:“我要离开几日,有几味药材在这周围找不到太多,估计要到山林深处去找。”
方霁峰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些人不知是否还在追寻你我两人的下落,你自己小心些。我会照顾唐一兄弟两人的,你大可放心。”
他不是不知道黎言在顾虑和担心什么,其实他是不想让黎言独自离开的,敌人在外虎视眈眈,上一次是他们两人合力才逃出生天,谁也不敢肯定对方不会追来,放黎言一个人去面对,他更加担心。
但是他又不能拦,以他现在的情况难以应付发疯的黎言,更何况还有唐家兄弟在。稍有失手,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他不能那么做。
方霁峰思量再三,还是忍不住说:“三天,我只等你三天。三天后你不回来,我会进山去寻你,无论何种情形。”
黎言点头应了,转身离开。
方霁峰看着她的背影,还说她对他有所偏见,其实她自己就已经很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