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群架是以小孩子们的胜利而告终,但却有些胜之不武,因为那几个大孩子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倒地不起。
高热,不省人事,和二宝子当初一样。
疫病,几乎所有人脑子里都浮现出这个反应。村里人吓坏了,赶紧去山下请了大夫。
兰姑把黎言拽回了山神庙,然后就在庙里忧心忡忡地对着山神爷爷的牌位烧香磕头。
傍晚时分,一阵骚乱从山下传来,有好多人急匆匆地朝山神庙赶来,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哭喊:“山神爷爷救命啊!兰姑救命啊!”
村里的几户人家拥入庙里,扯着兰姑就要她到村里去驱邪。
原来山下的大夫来过了,也看过了,却说他治不了,并且断定说这不是病,也不是疫病,应该是撞邪了。
黎言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这什么大夫啊,这么高端,连撞邪都能看出来?
兰姑是山神庙的庙祝,岐黄不是她的长项,但祛邪却是她的管辖范围。她交代黎言老实在庙里呆着,然后就用布包了一包香炉里的香灰,随着村人匆匆下山了。
“发生何事了?”汤儿突然冒出来。
黎言吓了一跳,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到底有没有脚啊?怎么走路就能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有声音,你走神了没听到。”
黎言语塞,这次确实是走神了,“以往你也一样没声音!”
汤儿一贯地不做纠缠,“出什么事了?”
黎言简单说了一下,其实她知道得也不太多。
汤儿眉头一皱,“你留在庙里别乱走,我下去看看。”
黎言这段时间也学精了,根本不吃汤儿那一套,一把拽住汤儿的袖子,“我也去!”
汤儿皱着个眉头,但碍于外表太过稚嫩,反倒不如板着脸时有气场。
黎言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你不带我去,我自己也能去,就那么几步路!”她自己去不是不行,但她直觉汤儿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汤儿板着脸,黎言毫不闪避地和他对视,两人僵持片刻,最终汤儿妥协道:“你放开手,我带你去就是了。”
他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黄纸叠成的四方块,纸上有朱砂写的字迹和图像,但黎言看不懂。他把那个递给黎言,“你把这个符带在身上,无论遇到何事也不可取下。”
黎言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相信一下汤儿的承诺,她接过那道符贴身收好。在道符离开汤儿手上的一瞬间,不知道怎么的,她觉得汤儿的存在感实在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飘忽了。
他们下到村里时,黎言看见二宝子的爹娘在村头拉扯着山下来的大夫,哭闹着要讨个说法,似乎是怪那大夫误了二宝子的性命。
进了村,村里的气氛很紧张,村人们面色凝重地聚在村东头一间院子外,似乎在等待什么消息。
兰姑脸色难看地从屋里走出来,人们一下子围了过去。
汤儿看准时机,拉着黎言从人群边上钻进了屋子里。黎言看到兰姑瞪了他们一眼,明显是发现了他们,但没有阻止两人的动作。
七里村的大部分人家姓钱,据说是从山另一边的钱家村分出来的,后来才有外姓人家搬入。黎言他们进的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在钱氏宗族里排行十八,一般都叫十八叔。
让黎言觉得奇怪的是,病倒的是十八叔家的三姑娘,叫三香,十岁了,再过两三年就要嫁人了,平日里很少出门了,她甚至都觉得钱三香脸生。这和她一开始以为的,病倒的都是和二宝子走得近的孩子不太一样。
在土屋里守着的是十八婶和他家大姑娘,看见汤儿和黎言两个进来都愣了一下。
十八婶抹了抹眼角,连忙说道:“你两个娃儿怎的到这里来了?染上病咋办?快出去!”
汤儿张嘴就来:“没事,我们身上有兰姑给的香灰,邪气不侵。刚才人多嘴杂,兰姑有些地方没弄清,让我俩再替她看上一眼。”
十八婶听了这才放心,但汤儿的说法又勾了她的心思,又抹着眼泪说自家三姑娘命苦。
汤儿和黎言凑到了炕边,仔细打量着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其实主要是汤儿在看,黎言只能看出这个小女孩确实是双目紧闭,不省人事,高热已经退了,呼吸很微弱。
汤儿的脸色黑得好像锅底,拉着黎言从屋里退了出来。
黎言问道:“还用去看看另外两个孩子吗?”
汤儿摇头:“不用了,去找兰姑吧。”
兰姑正在村中央的大屋里面和村中的耆老说话,黎言两个本来是进不了这个大屋的,但今日不同,村里大部分人都挤在屋里,一时间也没人发现有两个孩子溜了进来。
他们进屋里的时候,正听到兰姑在说:“三魂不见了,七魄还在。”
耆老中有个胡子灰白,长到胸口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说:“有魄没魂,长不了了。”
这话一出,人群里就有哭声传了出来。
“兰姑你心肠好,救救我家姑娘吧!”十八叔咕咚一下给兰姑跪下了。另外几家人也紧跟着跪下了。
兰姑急得要去搀,奈何对方就是不肯起来,场面乱作一团。
一个年纪比刚才那个老人小一些的老爷子用旱烟袋敲了敲桌子,“都别瞎闹!容兰姑想想。”
兰姑皱眉道:“先叫魂试试看吧,若是寻常的丢了魂,走得应该还不远,或许能叫回来。”
听了兰姑的话,村人纷纷离去,要赶着把生魂叫回来,晚了就来不及了。但在大屋里,兰姑没动,耆老没动,汤儿和黎言也没动。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刚才那个老爷子出声道:“兰姑,你照实说,如果不能把魂叫回来,这仨娃儿还能撑上几日?”
兰姑说:“离了魂的魄,至多停留七日,然后便要离体了。”
老爷子点头,冲留在大屋里的一个年轻汉子说:“柱子,你去安排人手,村里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另外再问问村里的娃儿,他几个曾经去过什么地方,循着这些地方去叫魂,别跟无头苍蝇似的满山乱撞,耽搁了时间不说,怕是要耽搁了性命。”
年轻汉子离开后,一个一直眯着眼睛假寐的老头突然出言问:“若是叫不回魂儿,到时候又该怎样办?”
老爷子看向兰姑,“兰姑,你的意思呢?”
兰姑皱着眉头犹豫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说:“长老,哪有几个娃儿齐齐把魂儿丢了的,先前二宝子的事兴许也是同样。这事出得蹊跷,怕是得找高人来瞧瞧了。”
“高人?”几个老头相互看了看,假寐的老头问:“前段日子来的那些出云派的修士算是高人不算?”
老爷子用烟袋敲着桌子当场就拍板了:“快叫人去把人家请回来!听说如今正在镇子上盘桓。”
兰姑不通修行,觉得只要是修行人就肯定是高人,自然没有什么不赞同。但黎言却发觉汤儿皱起了眉头……
他们离开村子的时候,经过二宝子家,一阵阵哭声从里面传出来。那三个孩子还有一线生机,而二宝子却再没有睁开眼的希望了。
兰姑重重地叹了口气。
走着走着,汤儿就跑偏了,黎言一看就知道他又想偷溜,也想跟过去,结果被兰姑一把捞住。
“言儿你老实点!”
就这一耽误,汤儿已经跑没影了,黎言只能满是不甘地被兰姑拖回了山神庙。
夜里,漫山遍野的唤魂声,黎言睡不着,觉得气闷。她把窗户挑开了一丝缝隙,突然惊讶地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轻松地跃过篱笆进了院子。
汤儿!轻功!?这什么情况???
汤儿直接朝兰姑的房间走去,途中还朝这边看了一眼,黎言以为自己偷窥被发现了,但汤儿又好像什么都看到一样把目光收回去了。
事情有点奇怪,汤儿一向精的跟鬼似的,今天是怎么回事?
汤儿敲了兰姑的房门,兰姑让他进去,显然兰姑也没有睡着。
看着汤儿进了屋,黎言也顾不得奇怪了,蹑手蹑脚地出房间,溜到兰姑房门外,想听听汤儿到底要说什么。
“兰姑,只请出云派的门人前来,怕是不行。”
“这是何意?”不仅兰姑觉得奇怪,黎言也想不通。
“那几个孩子身上没有走魂的痕迹,他们的魂儿不是自己走丢的,应是被人拘走的。但我也去山上看过了,找不到拘魂之人的踪迹,怕是高手。这事从开始就透着古怪,出云派的门人大多是外门弟子,修为不高,不一定能应付得来。”
兰姑沉默了一会儿,问:“汤儿你照实说,你一个小小的娃儿又是怎的知道这些的?”
黎言支起耳朵。
汤儿倒是痛快,“我也本是修行中人,与师父出游途中遇到仇家,我修为不济受了重伤,师父追逐对方而去,暂时失了音信。我看这山里灵气充溢,就想在这山中疗伤,同时等待师父归来会合,但未曾想到山中会有村落。蒙村人与兰姑相救,此恩今生不忘。”
“这事为何原先不讲?”
“师门仇家就是这周围出现,我怕有余党,不愿惹人注意。”
“所以你才辗转告知村人出云派门人的来历,并借机提议让孩子们躲上山?”
“出云派虽是名门正派,但人多嘴杂,难免走漏风声,江湖恩怨历来难以分辨得太过清楚。”
兰姑叹了口气:“那你又如何断定是有人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