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莫影心和钟侠出了夜卓卓的宅院,走出大概半里地,钟侠轻声问道:“他是谁?”
莫影心苦笑,“百丽园的台柱——夜卓卓。”
钟侠愣了一下,夜卓卓的名头早已是如雷贯耳,听闻他除了唱戏,还是一个千面首。所谓面首就是被贵妇保养的小白脸,而夜卓卓这样顶级的妖男,自然不止一个宿主。想到这里他也有些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失了往日的淡然,“难道,就是他?他是那房子的主人?十三个孩子的哥哥?”
“嗯,”莫影心垂下眼睑,胸口满满溢溢的,很堵,堵得鼻子有点酸,“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她不知如何评价夜卓卓,也许根本不够资格去评价这么一个人,燃烧自己去点亮他们的生命!
“那我们……”
“不必走,”莫影心还是同往常一样能看透他的心思,“夜卓卓更紧张那些孩子,将我的行踪透露给洛府无疑也会暴露这些孩子的身世。他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钟侠见她心情低沉,赶紧换了个话题,“你是怎么通过一张画看出那孩子的内心?”
莫影心早知他会问这个问题,不紧不慢地边走边答:“其实我这个做法类似算命先生的‘测字’,只是图画可以反映出更多的东西。我让小闯画房子,树,人,其实是三样有代表意义的事物。家庭,是人成长的场所,可以投射出内心的安全感,表达一个人对家庭的感受。而树是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事物,树木从幼苗成长为参天大树的过程与一个人的成长过程非常相似,所以这可以代表一个人的经历。至于人,往往是代表作画者本人对自己的看法。
小闯画的树干纤细,说明他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乏支持的力量,他非常渴望得到关爱和支持。画中的树冠呈锯齿状,则说明他是个敏感的孩子,也许是幼年伤害,对于一切人事都有高度的戒备心和不信任感。
而落叶,”说到这里时莫影心顿了一下,深深地看向钟侠,“坠落无论对于人或物种来说都是一件伤感的事。会在画中体现说明在成长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伤害事件,这些伤害事件可能是精神上的,也可能是身体上的。这些事件严重地影响了当事人的信念,心性,让其感到自己遭受命运的不公平对待。会形成一种深深的歉疚感或者罪恶感。”
钟侠呆呆地看着莫影心,一时忘记了回应。倏地惊醒,尴尬地摸摸鼻子,刚抬脚迈出一步,只听莫影心轻问:“如果是你,你会画什么?”
她的声音轻灵梦幻,在这样的夜晚有一种说不出的幽惑,钟侠苦笑,终还是被她看透。虽然如此,他还是答了,“我会画落下的果实。当我看到他画落叶时,就有这想法,为什么不是果子?”
“那落下的果子还能吃么?”
“能吧……”
“那说明在你心目中,自己还是个好果子。”莫影心呵呵笑道,转过头用轻如旋落的雪花般的声音道,“说明你心中的伤,是能够治愈的……”
钟侠两眼亮晶晶的,一瞬不眨地看着莫影心,慢慢地舒眉,展颜,微笑。
两人继续朝前走,莫影心继续道:“而他画的房子……屋顶的线条较粗,说明他在努力控制自己,心情因此焦躁不安,以及自我压抑。而侧面的门,则代表要想逃离的心。”
说得有点口干舌燥,莫影心停顿了一下,便听到了身后的呼喊,“等一等!”
两人同时回过头,只见刘大哥和夜卓卓两人急冲冲地朝他们奔来,待到他们跟前,夜卓卓上气不接下气道:“洛……钟小姐,你可知道……小闯会去哪里?”
莫影心有些莫名奇妙,微微蹙着眉道:“他会去哪里?我怎知他会去哪里。”
“刚刚我们起了争执……小闯气急了就跑出去……这荒山野岭的,他出去还不冻死啊……”夜卓卓又气又急,加上喘不上气,整个人可说是狼狈不堪。
“为了何事争执?”发问的是钟侠,刚刚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儿。
夜卓卓惨白了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没想到他会去偷你们的存肉,不过骂了他一句……”说着他的眼光闪动起来,看似又气又怕,心中极痛却又只能隐忍。
莫影心不忍,低沉着声音劝道:“其实偷肉的事情我知道是他做的,今天大胆猜他的心思也不过是想博一个承诺。孩子在这个年纪最是叛逆,而且……”莫影心顿了顿,偷偷看了眼夜卓卓的脸色,“小闯年幼时受过伤害,对于他来说,也许这些行为不过是想找到一点安全感。”
“安全感?”夜卓卓又是疑惑又是伤感,他茫然的样子让莫影心感觉到自己的言辞伤害了他。
“我的意思是……咳咳……可能你长期不在家……他也不是很合群……于是就想通过别的途径让自己满足,开心,或者与众不同。”莫影心感觉自己越描越黑,赶紧换言,“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不如我们分头去找,在夜深之前还能找到。”
夜卓卓早已失了方寸,听莫影心这么说也忙应道:“那好,那好!”
四人散开来,莫影心和钟侠一组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唤,“小闯……”
夜慢慢浓重下来,两组人也越走越远,高高低低的呼唤随着远山的回音一波一波地荡漾开来……
寻了大概一个多时辰,钟侠终于沉不住气了,对莫影心道:“不如我先送你回去,夜深霜重,你穿得也不多,别着了凉。”
莫影心摇摇头,“这事儿怎么说也是因我而起,在没找到小闯之前我于心不安。”
钟侠叹了口气,知道她这人执念重,在这个时候是根本劝不回的,于是转念道:“那你站在这儿别动,我用轻功出去寻一圈,也许那小子就躲在哪个角落里呢!”
“那就拜托你了!”莫影心刚说完,只觉一阵气流冲刷着她的感官,睁眼时,钟侠已经从她面前消失。
夜晚的山谷真是恐怖,没什么光亮,只能远远地看到远处人家的灯火和漫天的星星。一阵冷风吹过,莫影心一哆嗦,“阿嚏!”她抚上自己的双肩,蹲下来,整个人缩成一团。
下一秒钟,她却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但听满是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真是个固执的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逞能!”
“找到了么?”莫影心急忙推开这温暖的怀抱,刚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轮已经让她红了脸。
“找到了,”钟侠倒是没在意她的推拒,“我带你过去?”
“嗯,”莫影心低垂着头,轻声应道。刚做了一个深呼吸,还没来得及吐完气,整个身子已经落到她的专属“座驾”中,耳边呼呼生风,气流逆转,冷风刺骨。
也不过几秒的工夫,忽觉两脚踏实,睁开眼看去,却是那天来过的梅花林。夜卓卓他们已经到了,刘大哥揪着小闯有气不敢出。夜卓卓颤抖地指着小闯,又怜又恨,月光洒落在他完美的脸庞上,映出他悲戚的心境。
几个人都不开口,僵持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夜卓卓开口,那声音好像夜莺的悲鸣,“小闯,你应该还记得,原本跟你相依为命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他是活活被人冤枉死的……好端端一个清白之身,被冠上盗窃的罪名……被那无良的官府杖责三十……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屈打成招……当我赶到时……他跟我说,”夜卓卓说不下去了,一行清泪砸落在地,深深吸气后道:“他说,别让人割了他的舌,就算是死,也还能去跟阎王老子去伸冤!”
“你,不但不为父亲好好过活,年纪小小就做些偷鸡摸狗之事,”夜卓卓深觉悲哀,“让我以后有何颜面去见你爹?!”
小闯再也僵不住了,小声的抽泣转为哇哇大哭。
莫影心走上去,抚着小闯的肩道:“小闯,小闯,姐姐知道你其实重视这个家,尊敬这位哥哥,喜欢家里的每一个人……”
“我,我,”小闯一边哽咽,一边说:“我……只想让大家过年能吃上肉……钟大哥那么厉害……我看到他一小会……就能,就能抓住一只兔子……我还想,出去做事……赚钱回来给大家过活儿……”
“小闯,”夜卓卓抱他入怀,“咱们虽然穷,但不能没有骨气!往后无论如何,一定要记住,不能给你爹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