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晋终究还是愤愤离去。莫影心的反应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撼转而有些迷茫和心痛。以前在做临床心理医生时,她还能客观地引导那些需求帮助的人,帮助他们转移注意力,转换压力。但是真到了自己的亲友遭遇这样的人祸时,所有细细软软的话都更显苍白无力。
夏子夜冷冷地看着众人,面色愈加阴沉,“不知诸位还有什么想问的?若是没有,就不送了。”
莫影心本想尽一点自己的能力给夏子夜一些心理援助,但是思绪还没有整理好,就被他不客气的送客结束语打断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拂袖而去,莫影心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想叫他回来,却又没了气势。
“你是,洛璃,洛小姐?”留下的叶魏看着莫影心轻声问道。
莫影心尴尬地缩缩脖子,瞟了眼身旁的人,硬着头皮道:“是我。”
“夜哥哥他……曾经去找过你……”淡淡的一句话,如微风般吹皱一汪池水。
“什么时候?”自打洛景峰出事后,接二连三发生了很多事情。只是这些事情都没法跟人细说,只怕知道了,也是徒扰一身骚。
“在夜哥哥眼中,你是非同寻常的女子。他夸赞过你的机智和敏锐,泉儿出了事以后,他说或许你,可以帮我们查出真相。”叶魏轻轻淡淡地说着,眼神中流露出期盼的神采,却终归于晦涩。
但是你却是以这样的姿态出现……这话没有说出口,却是叶魏和莫影心此时心中共同的想法。
汹涌澎湃的潮水,激烈暴戾得拍打着心墙,莫影心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夏子夜那矛盾愁苦的心情。误伤了洛景峰的惴惴不安,被拒门外的惊惶失措,妹妹被害的极致悲痛……“对不起……”莫影心怔怔地看着夏子夜那屋紧闭的房门,只能无力地吐出这么一句。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理会其他人,莫影心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朝前迈步,一步一步走至夏子夜的房门前。举起手臂,手握成拳,毫不犹豫地敲了下去。
莫影心低低地道:“子夜,开门。”
半晌没有反应。
莫影心知道他肯定没睡,再次举起手臂,刚敲了一下,就听到一个冰冰冷冷的声音,“我已经没话跟你说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心要瞒你。我只是怕自己给你带去麻烦。莫影心苦笑着,她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埋头当了十几天的鸵鸟。但是她不知道,被顾及,有时也会是一种伤害。
莫影心的眼角有些微微泛酸,但屋子里的人却不知门外的情况,依然是凉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现在说这个,是不是迟了点……”
屋里的人顿了顿,又道:“你没必要跟我道歉,我担待不起。如今你我地位悬殊。您,入主王府,而我,不过一介贱民。所以这里您还是少来的好,别脏了您的鞋。”
“不是这样的!”莫影心不禁脱口而出,“不是你想的那样。”莫影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根本不是洛璃……洛府同我,根本毫无关系。我只不过是一件交易品……”
莫影心豁出去了,反正身后的那些人,除了叶魏,估计都知道她的来历。于是将十几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还有自己的悲哀,苦恼,患得患失,甚至恨不得让所有人都陪葬的想法一股脑的道出。
她不是圣母,舍生取义的事情没法做得那么从容。就算她曾经是个心理医生,可连自己的感情思绪都能完全用理性掌控,人生的喜怒哀乐无法给她带来任何的影响,那她还有人性么?还是一个正常的人么?
屋门忽然打开,站在门前的莫影心依然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一滴眼泪,滴在夏子夜的手背上,灼痛了两个人的心。
夏子夜慌了神,想要握住她的嬴弱的肩膀,却有违男女之别。对于之前自己好像一个女子般的任性行为,夏子夜的神情更是消沉。
莫影心深深做了几个呼吸,缓和了一下情绪,擦了一把满是泪水的脸颊,“现在,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你妹妹的事情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你问吧。”这一次,他将真正做到知不无言。
“最后一次见到你妹妹是在什么时候?”
夏子夜咬了煞白的唇,“是我送了一件同心锦嫁衣给泉儿作为成亲礼物。嫁衣做好的那天,我还看着她穿戴好,欢欢喜喜地围着我转圈,不停地说谢谢哥哥……说她好喜欢这件喜服。但是,当夜泉儿就遭人毒手!……到底是谁这么心狠手辣!”
夏子夜紧握拳头,青紫的血管暴起,语不成句。
“那叶魏,”莫影心转过身,看着他,“你最后一次见到夏晓泉是在什么时候?”
叶魏想了想,声音卡在喉咙里,剧烈的咳嗽后喘着粗气道:“应该是在泉儿出事的前三天。因为夏大人……一直不同意我们的事。于是我们打算私下成亲然后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开始新生。我们约定好,各自回去准备,只是想不到……”那一回眸,成为永恒。不过没有关系,他们快要重聚了。
“你……”莫影心盯着叶魏,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似乎在开心着什么?”从一开始,莫影心就感觉到他似乎没有痛失爱人的悲伤,反而很笃定,仿佛操控着全局。
叶魏倏地屏住了呼吸,惊讶地看着莫影心,却笑得越加坦然,“姑娘真是敏锐……夜哥哥果然没有看错你……我服了欢绝散。”
身后的人皆是吸气,据说这种毒药会让人慢慢肠穿肚烂而死,不仅死状恐怖,而且最后会慢慢化为灰烬,随风烟消云散。
叶魏淡然道:“泉儿死于非命,我知道,她其实就在我们身边,从未离开。生前她是个怕黑的女子……如今我要去陪着她,不能让她一个孤零零的……”
古人忌讳死无全尸就是怕魂魄成了孤魂野鬼,但是叶魏如此决绝的做法,让所有人感到无比震撼。
正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渐渐化得迷惘时,他们却永远不知道,这样的自杀行为,对于莫影心而言,这心理上的撼动要比旁人强烈上不止一倍。
其实生命有的时候很脆弱。
这种脆弱可以在很多悲情戏中看到,就好像是文化骨髓中的宿命。
这种脆弱,源于我们对意志坚强的美化——会体现在忠君报国,鹣鲽情深,忠孝节义。
而自杀,就是脆弱到了极致。
为什么人会失了生命中最基本的渴望,不愿从这些悲剧中挣脱出来?
在莫影心做心理医生时,曾经致力于“反对自杀”的社会活动中。当她面对叶魏这样欣喜地迎接死亡来临的人时,有些话还是不吐不快。
“你能够设身处地站在晓泉姑娘的角度感其所感,想其所想。这一点,是我们每个人都要向你学习的。你对她的苦痛,感同身受,我相信,你们结为夫妇后,你也会是一个极其体贴的丈夫。
但是你是否有想过,你这么做,是晓泉姑娘真心期待的么?或者换个角度想,若你先她而去,你也希望她为你殉情?”
叶魏的脸色瞬间苍白,喃喃自语着什么,无从知晓。
“晓泉姑娘本以为你是一个了解她的人,以为你会为了她,好好地活下去。将她未完成的人生,未经历过的事,未欣赏过的风景都带着你们共同联接的感情,活出她的那一份精彩。情之最高境界不是相守,而是尽力让对方幸福。你不觉得,至少你的存在,还能让她活在你的记忆之中。现在连你都走了,一切都化为乌有,你于心何忍?”
叶魏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眼中有着幡然顿悟的失落。
是啊,就算他不再执迷不悟,但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