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你上我上你下我下
雨骤然停住了，台风已开始登陆，像幽灵发出的叫声从空中擦过，一阵紧似一阵。混凝土结构的海塘坝被海潮冲跨，台风就无遮无掩地袭击着海湾半岛，仿佛天地都疯了，把树木连根拔起抛向空中，那些木结构的房舍在上帝轻轻叹息之际就土崩瓦解了。
滞留在海湾渔港的几百条渔船被台风和海潮卷进海底，按风力该是在12级以上了：海湾乡一位留守副乡长告诉李小凡，乡书记带领乡机关干部到礁山头村搞疏散转移去了，说那个村二千多人已被突如其来的潮水围困，一半以上房屋被海水浸倒，造成三百多人伤亡，其余都逃到礁山头松树林里。风大、雨猛、夜冷、饥饿、疾病、失踪、伤亡，情况危急。李小凡说你给我调一艘船。副乡长说你去不得书记，太危险。皇甫松和滕竹夫也说书记你身体不行，不能去。
李小凡一听火了，我是滨海的父母官，百姓在死亡线上挣扎，我们能隔山观火、袖手旁观吗百姓要我们这些官老爷干什么副乡长说书记你一定要去，坐船是不行的，一个浪头就没了，让部队派登陆艇或者快艇吧!李小凡缓下情绪说行，就让皇甫松与雷国泰联系，请求海军或者军分区派快艇来，又说不论什么艇来，请多带食品和药品，到海湾乡接他一行三人同往礁山头。
李小凡在礁山头坚持了一昼夜，昏倒后被直接送进市第一医院。检查结果，黄胆指数18，转氨酶96，低烧，诊断为急性黄胆型肝炎，人也瘦了一圈。妻子徐海瑛吃惊了，这是做医生妻子的失职。她平常只关注丈夫玩命似地抽烟、喝酒，担心呼吸道和肝脏会出问题，从未往肝炎上想过。当省委副书记在丁望陪同下带着大口罩来传染病房看他时，徐海瑛还在抹眼泪。
李小凡认不出省委副书记，但他一看到市委胡书记跟在身后进来，就知道站在床前的是何人。没等省委副书记问候，他开口便说这次台风滨海死了那么多人，我失职啊书记。李小凡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弄得省委副书记和市委胡书记鼻子一酸一酸的，眼圈也跟着红起来，一个劲地劝李小凡好好休息、好好养病，并说了一些安慰和鼓励的话。离开病房时市委胡书记感叹说，像李小凡这样的领导干部太少了，忠诚、踏实，真正做到无私奉献。省委副书记说党和人民的事业都需要这样的好干部，关键时候能挺身而出，舍生忘死。
丁望听了眉头一皱一皱的，心想李小凡这肝炎算是生在关键时候了，又是病在抗台第一线被人抬进医院的，被省、地领导亲眼看见，千金难买好时机，机会一到，副市长、副书记如囊中取物，怎么就这样巧合，跟导演导的一样。丁望假设，自己今天能躺在病房里，让省委和市委主要领导目睹一下，这李小凡一走，书记的继承者非丁望莫属了。
对李小凡的升迁，丁望最为矛盾，希望李小凡上又希望李小凡不上，更希望李小凡中箭落马，削职为民。希望李小凡上是因为他虎视滨海市委书记这一位置已久，只是李小凡一直像泰山一样压在他头上没有给他动一动的机遇，如果李小凡上，丁望也有机遇上；
希望李小凡不上，是因为丁望对接替李小凡位置还没有绝对把握，火候还没有到，刘琳排在他之前，万一她捷足先登，一届就是五年，丁望的年龄优势就会在漫长的副职岗位上消耗殆尽，如果有李小凡在书记位置上呆着，丁望可以等时机成熟再掘墓取宝；希望李小凡中箭落马，是因为他时时处处护着刘琳，提携着刘琳，跟刘琳是“兄妹”，如果李小凡下台，既为丁望创造机遇又拆了刘琳的后台，一箭双雕。
丁望他们出电梯门口时，一群提着大包小包的局长们问丁望，赵书记住哪个病房，丁望故意用普通话说，你们把礼品送到70l室去吧，省委副书记听了，看丁望一眼又回头看看送礼的人群，目光疑惑。丁望很抱歉地边走边说，这不完全怪我们赵书记，滨海市有个不好的风气，就是送礼风太浓，领导干部不但住院送、结婚送、乔迁送、丧事送、逢年过节送、出国境送，连出门考察也送，老百姓说处级干部住一次院也能住出个十万元户来，科级干部住一次院也能住个万元户来。
省委副书记的脸色由疑惑变为严峻。他说老胡啊，要是咱们住院就能住出个百万元户来了。大家哈哈一笑。丁望忙补充说实际情况也没有所传的那么严重。走出医院，街上仍是一片汪洋，浑黄的海水淹没了市区大街小巷，海滨地段已没到二楼，街上已’不是往日的人流和车流，而是漂浮着杂物、垃圾，走着竹排、小舟和门板。商店的食品被抢购，市区里也不时传来死人的消息。雨还在不停地下，最高水位已超过1960年的55公分，据市水文站预测，潮水水位’将继续上扬至一点五米，如果这一预测成立的话，一座几十万人口的居民城市便将危在旦夕。
省委副书记和海洲市委胡书记坐进佳美车里没有开多远，排气管便被水淹没熄火了，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丁望说我下车来推，胡书记想拦没拦住，丁望穿着皮鞋踩进水里，麻杆儿一样单簿的丁望龇牙咧嘴也未能让轿车移动半步。街上又没有行人，这时刚才那帮提着大包小包的局长们又提着大包小包从医院门口出来，李小凡说谁要是提着礼物进医院就撤谁的职。他们就纷纷把大包小包扔到医院走廊上，出了病房各自又将大包小包提回来了。局长们看到丁望的狼狈相，打趣问道丁书记你在学雷锋呐。
丁望忙说快过来，大家这回把大包小包扔到水里，扑腾扑腾地踩着水过来了。丁望是党群书记管干部人事，仕途命运操纵在他手里，别说推车，就是推坦克，这帮局长也不敢不上。把车推到宾馆大厅门口，丁望浑身湿漉漉的上前开车门，鞍前马后的把省委副书记和市委胡书记服务得难为情起来。丁望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自己身体在关键的时候没有李小凡身体争气，说病就病，说倒下就倒下，但能为省委副书记和市委书记推推车，就拜托这场台风关照了。
上午，滨海市四套班子会议破例放在市第一医院李小凡病房召开。说是四套班子，其实就来了市长刘琳、副书记丁望、雷国泰、人大主任和政协副主席，另加两办(市委办、市府办)主任。雷国泰通报了全市损失情况。主要是死亡37人，失踪26人，房屋倒塌8000余间，粮田受淹17万亩，加上企业、公路、水利工程受毁，全市经济损失在十个亿以上。目前水位继续上涨，市区几十万居民生命财产面临威胁，转移还是不转移，就成为会议的中心议题。
转移吧，这么多市民转移到哪安置到哪市区四周交通中断，滨海市已成一座孤城，转移的惟一去处是带上帐蓬、雨具、食品、药品上山。市区内有座山叫望海山，海拔二百多米，是国家级风景区。但转移的困难很大，相关问题很多；不转移吧，再出现伤亡谁负责。
李小凡坐在床头，左手挂着吊针，他说关键是水文站和气象局预报的准确度如何。一般情况他们是报重不报轻，水位报高不报低。水位预测继续上涨一米五，实际只上涨五十公分或者不涨，水文站没有责任，如果预测上涨五十公分，实际涨了一米五，后果就严重了。
他说老雷你是行家，你先说说。雷国泰说不搬。又补了一句说要搬也搬现有水位再涨一米有危险的居民。李小凡说一共有多少人，雷国泰说据统计有三万人左右。李小凡说那先搬这三万人吧。丁望说省委副书记和市委胡书记多次跟我说要转移好市民，我的意见要坚决按照省、市委领导指示办，能转移的全部转移，人命关天，不能存有侥幸心理。大家听了心里就犯嘀口j，按游戏规则，是一把手抓一把手，上一级主要领导的旨意，应该传给下一级主要领导的。丁望犯忌是不是故意暂且不论，在班子成员面前确实是将了李小凡一军。
李小凡说就按刚才定的办，有责任我负，先把三万居民转移到望海山风景区，建议由刘琳同志任总指挥、雷泰同志和人武部长、公安局长、城关镇书记任副总指挥，其他同志密切配合，大家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