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华正站在通往见齐洲的木桥口和一个丫鬟说笑,远远瞥见言舒过来,略吃了一惊,忙让那丫鬟先离开,自己躬身迎上去,到近处打了个千道:“夫人正在病中,有什么事吩咐小的们就是了,怎么还亲自过来?”
言舒走得急,原本苍白虚弱的面容都染上了嫣红,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珠,脸上却是挂着笑容,她略平缓了呼吸,才道:“听说许先生过来了?”
“今日殿下从宫中出来遇见了许先生,便一起回来了,这会儿正在书房谈事,”严华顿了顿,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事?”
“他们什么时候谈完?”言舒想了想,这事严华也拿不准,便又道,“等他们说完了,你通报一声,就说......”说什么呢?言舒蹙眉,有些迟疑。
严华为难道:“殿下和许先生说完事情还得去三皇子府,只怕不会在府里久待。”
言舒闻言一愣,神情立时黯淡下来。
“夫人,咱们先回去吧,若是受了风可不好。”小裳给言舒披上大氅,劝道。
她拢了大氅的领口:“没事的。”说完她看着严华道,“那么,帮我带句话给许先生吧。”
“嗳,夫人您说!”
“若是先生有空......不妨多过来走走。”言舒说完又有些懊恼,这样的话刘子意未必就不会说,可是许景之不也还是不大过来么。
严华笑道:“是,小的知道了。”
言舒点点头,又往见齐洲的方向望了两眼才转身离开。
晚上刘子意回来时已经月上树梢了,因他最近已经不按三日一来云岘轩的规律了,言舒拿不准他今天会不会过来,再加上心里又有事,便一直等着。刘子意回来时见她还没睡,很吃了一惊:“你不是病还没好全吗?怎么不早些休息?”
言舒靠在榻上看书,闻言笑道:“我白天睡太多,这会儿还不困。”
刘子意坐到她边上,凑上去看她手里的书:“这是......《古伶杂记》?你还看这个?”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言舒掩上书册,放到一边。
刘子意嗤笑道:“我听说是有些姑娘家爱看这类优伶佳人的爱恨情仇,没想到你也喜欢。”
“有些确实让人动容。”言舒道。
刘子意不以为然:“有哪个正经人家的清白姑娘真的愿意去和个伶人厮混?不过是那些说书的写来唬人罢了。”
言舒点头:“话虽如此,不过不也还是有很多人爱看戏吗。”
“你也喜欢?”
“大概吧......”言舒说得不太确定,“家里的祖母不许我们看戏,那日在湘东王府也没好好看上一会儿,所以我只看过些话本,认真还没好好的看一场戏呢。”
刘子意笑起来,半开玩笑道:“唱戏的那些伶人都生得好模样,什么时候你看看就知道了,齐都最好的戏园子是广和楼,那儿的台柱是个叫水离的伶人,戏唱得尤其好。”
“这么说殿下是去过了?”
“那是自然,”刘子意道,“哪天请他们到府里唱一场,让你也见见世面。”
言舒好笑:“我要听自可以去戏园子,何必这么麻烦,再说了,在家里听就没那个味道了。”
刘子意怪笑起来:“这里头有一桩事,你大概不知道。”
言舒好奇地看他。
“那水离如今已经不怎么登台了,要听他唱戏就得请回府里来,一般人还请不到呢。”
“这优伶排场倒大。”
“那倒不是,”刘子意摇头,“他是攀上刘孚了,如今两人正打得火热,刘孚哪肯他再登台唱戏呢。”
言舒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道:“他们?!”
刘子意笑起来:“怎么?没听过?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腌臜事可不少,不过是玩个把伶人,谁在意?”
言舒皱眉:“他才刚刚成亲多久?”言舒说完突然想起北橘诗斋的那个叶倾,忙问道,“我听说那北橘诗斋也是湘东王的产业?”
刘子意哼笑道:“是刘孚前几年开的,那叶倾乃罪臣后人,本该入奴籍,因刘孚看上她,把人赎了回去。”
“原来如此......”言舒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我见那叶倾行事不凡,以为是哪家的大小姐,还疑心她怎么会出来抛头露面,竟然是这样......”
“你认识她?”
“算不上,”言舒道,“在家的时候去过一次诗会,到现在她还会送帖子过来,只是我都没去。”
刘子意捏捏她的手,笑道:“怎么不去呢,你不是作得一手好画么。”
“她们还是以吟诗作对为主,这个我不大在行。”言舒歪头想了想,“我大姐诗文倒做得很好,不知道如今还去不去。”
“不会作诗有什么关系,我也不会,”刘子意说得理直气壮,“那种地方大多不是真的要作诗,不过是以此为由头,大家聚一聚,互相结交一番。”
言舒虽然也知道诗会之类的确实有这方面的缘头,但却并不爱听这样的话,于是把话题转开:“今天师父来了?”
“恩。”刘子意点头道,“听说你酿了酒?”
“是啊,好久没酿过了,也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味。”
刘子意:“怎么突然想起酿酒了,是因为舅舅吗?”
言舒笑道:“园子里的桂花香飘十里,我就想起要酿酒了,等到了过年的时候就可以喝了,岂不是很好。”
刘子意哼了一声,不再追问酒和许景之是否有什么直接联系。
“师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他沉默片刻,神情有些复杂地开口,“魏家......”
“魏家怎么了?”言舒好奇看他。
“魏家魏婉......”
听刘子意提起魏婉这名字,言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心突突直跳,扯了个笑容:“魏婉?”
刘子意伸手扯扯她的嘴角,皱眉道:“不想笑就别笑,真难看。”
言舒啪地拍开他的手:“说清楚。”
刘子意笑得有些无力:“以后魏婉大概会到府里来陪你。”
言舒看他半晌:“是你的意思?”
刘子意摇头:“我倒无所谓,不过三哥和舅舅都是这个意思。”
“魏家家世显赫,何必要让她来给你做妾呢?”
刘子意黑了脸:“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嫁给我不好吗?”
言舒冷笑:“你什么名声,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吗?”
刘子意哼了一声转开头不去看她:“算了,我就知道你得不高兴,我今天不同你计较。”
言舒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的火有些压不住,忍不住一脚把他踹下榻,刘子意不防,在地下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反了你!”刘子意一声怒吼,抬手就要打她。
言舒扬着头瞪他,眼睛有些发红。
刘子意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放下手,插腰在她面前来回踱步:“你嫁给我就该知道会这样,不是魏婉也会有别人!”
言舒当然知道,就算现在有了魏婉,以后也还是会有别人。只是她没想到魏婉真的愿意嫁过来做如夫人,论家世,魏婉比她高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会愿意被她压着吗,更何况她哥哥魏南方与刘子意从小一起长大,将来魏南方只怕也会是个将军,若是府里的侧夫人各各家世显赫。那她这个八皇子妃可就当得太可笑了。
杨家人一早就等在门口了,早前杨夫人还对言舒挑挑拣拣,不大满意她的身世,如今却要出门迎她,世态炎凉转瞬间,世事变化有时候真叫人哭笑不得。
在厅堂同杨夫人寒暄一番后,言芊便带着言舒去她房里。杨姐夫是嫡子,又有公职在身,在府里住的是除主院外最大的院子,屋里的摆设装饰虽不至奢华,但也精致风雅。
“可惜前几****病了,否则你们一起过来多好。”一进房,言芊就径直到软榻上坐了,见言舒瞅着她笑,便道,“我如今有了身子,就不同你客气了。”
言舒在她旁边的软垫上坐了,笑道:“知道你如今身子娇贵,哪敢让你累着。”言舒说完细细打量她的神色,见她面色红润,精神也好,才略微放了心。
言芊把手心放在肚子上,脸上的笑容温柔宁和:“如今有了它,我心里真是说不上的踏实,只盼着它平平安安的出生。”
言舒点头,虽不能十足理解她的感受,但也为她的幸福高兴:“家里都还好吧。”
“如今我有了孩子,母亲待我也好多了,唯恐我出了什么事。”她说着又有些忧郁,“只是母亲言语里总是孙儿孙儿的,若孩子生出来是个女孩......”
“长辈们不都爱这么说么,就算是个女孩不也是杨家的孩子,还不是一样的喜欢,”言舒安慰道,“何况你怎么知道就不是儿子呢?”
言芊点头一笑:“也是,现在想太多也没什么用,就算是女儿那也是嫡长女,谁敢亏待她?”
言舒闻言既好笑又有些悲哀,二姐就算出了嫁也还是心心念念嫡庶之别,可见庶出的身份对她影响之深。
这时一个丫鬟推门进来,言舒觉得有些眼熟,定睛一看,笑起来:“是锁蝶。”
锁蝶屈膝一福,盈盈笑道:“给四小姐请安。”
言舒听着这声四小姐,觉得十分亲切,忍不住笑起来:“还有东风呢,你们不是一起跟着姐姐过来的吗?”
“东风在给夫人熬药呢,我让她就守在那儿不许走开。”
言舒闻言一愣,笑容转淡:“这样很好,还是小心些好。”
“有什么事吗?”言芊倾着身子问。
“是阮姨娘过来请安了,”锁蝶道,“不如今天先请她回去?”
“恩,”言芊点头,“同她说今天免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