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意看着她气得涨红的脸一点点变白,原本生动的双眼被覆上了一层薄冰,突然觉得有些烦躁,他拧着眉头站起来:“我还有事。”原本该是生硬的嗓音,传到耳里才吃惊地发现带了一丝哑涩和慌乱,他咳了一声想要掩饰,抬眼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在意,于是匆匆离开。
穿着朝服,兄弟俩并肩走出宫门,刘子容低声说:“明天你直接去兵部报到,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去那边也好。”
虽然是弟弟,但刘子意自幼好动,比自家三哥还要高出小半个头,原本是低着头的,听了这话扬起脖子冷笑:“没这个必要,我就这么过去他们又能把我怎么着?!”
刘子容皱眉:“孙家在兵部有不少人,你过去了也别和他们对着干。”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刘子意满不在乎地笑,“其实比起兵部,我更想直接去带兵。”
刘子容挑眉,有些诧异:“不喜欢兵部?怎么不早说?”
刘子意见他有认真的意思,忙摆手打了个哈哈道:“我就那么一说,兵部挺好的。”
刘子容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见确实不是假话,才笑道:“那就好,如果不喜欢一定要告诉我,父皇也不会为难你,你想去哪里做什么三哥都可以帮你。”
“好的,”刘子意点头,到了要分开时,他有些踌躇地开口,“那个,魏婉——”
刘子容闻言立即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让刘子意有种瞬间被看穿的错觉,他撇开头不敢和刘子容对视,呐呐道:“我想——”
“阿意,”刘子容截断他,声音里带了一丝冷硬,“你知道怎么做是对的。”
刘子意愣了一下,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半晌又无力地松开:“我明白了。”
“主子,我看西山的庄子就不错。”小慈在一边插嘴。
吕无忌点点头,捋着胡子赞同道:“西山的庄子远近适宜,景致也好,夫人若真要去不如就去西山的这个。”
言舒笑了笑,不置可否。
吕无忌顿了顿,道:“其实查账也好,巡视也好,夫人大可不必亲自往前,若是夫人不放心,老奴愿代往。”
言舒对认真的吕管家一向没办法,无奈笑道:“也不全是为了这个,我想去散散心。”
吕无忌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正要再开口,便有下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禀报说是有人跪在大门口哭冤。
言舒一听乐了,刘子意和八皇子府这是什么名声啊,居然有人申冤申到这儿来了,可真是桩稀奇事。
“小的们已经把人赶走了,没多大会儿他们又摸回来了,来回好几趟了,可又不能真把人打死,”那护卫抹了把脸,为难道,“还请夫人示下。”
“到底怎么回事?”言舒颇有兴致地问。
“这——”护卫偷偷地瞥了吕无忌一眼,可惜对方眼观鼻鼻观心,给不了他提示,只得硬着头皮道,“他们也没说明白,奴才也只听了个大概。”
言舒笑眯眯地点头:“那就把你知道的大概说给我听听看。”
护卫挠挠头:“说是那家的闺女被殿下给带走了,都小半个月了也不见人回来,所以......”
言舒一愣,眼眸已经冷了下来。刘子意又一次更新了其无耻程度,她已经没了管闲事的兴趣,面去表情道:“人不在府里.......那就是金屋藏娇了,你去跟他们说,八皇子收了他家闺女。”
护卫头上开始冒汗了,又磕磕巴巴地加了一句:“那位女子已经成亲了,她夫君如今也在四处寻她......”
言舒倒吸了口气,好一会儿才道:“你们先把人打发了,我回头——”说到这里言舒已是气急,想了想又咬牙切齿道,“算了,刘子意既然做得出,自然也不怕别人知道说闲话了,你们什么都不用做!”
护卫咽了下口水,偷偷瞟了她一眼,心道夫人是不是气昏头了,竟然直呼殿下名字,行了礼便飞快地蹿了出去。
吕无忌难得的直接对言舒的决定表示不赞同,皱眉道:“夫人,任由他们在门口哭闹只怕对殿下名誉有碍。”
言舒嘲讽:“你放心吧,你们家殿下一贯敢作敢当的。”
“可是——”吕无忌还要再说。言舒一摆手道:“好了,我再不出发就该晚了,府里这两天就仰仗吕管家了。”说完也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径直带了人往外走。
临走时最后一次清点人员,吕无忌带着李威过来了。
“夫人还是多带些人吧,近来齐都周边不大太平呢。”吕无忌弓着腰语重心长地劝道。
言舒正由小裳扶着上了马车,闻言转身站在车头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人笑道:“我又不是要去闯什么龙潭虎穴,带那么多人做什么,何况,”她顿了顿,讽刺地笑了一声,“马车上八皇子府的标识已经卸下了,我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不怕有人找麻烦。”
吕无忌皱着眉头道:“请夫人慎言。”
言舒哼了一声,弯身进了车厢。
吕无忌就这么站着不走,堵得言舒的马车寸步难行,双方无声地对峙了片刻,吕无忌淡淡地开口,透着一股坚决和不容置疑:“既然如此,请夫人带上李威。”
马车里又是一阵沉默,半晌言舒低声道:“走吧。”
吕无忌知道言舒妥协了,往后退开几步,还未站稳,三匹并驾的高头大马已经呼啸着从他面前冲了出去。他身后的李威眸光一闪,眨眼的功夫也上了马,跟了出去。
马车驶出齐都城门时,言舒一阵轻松,简直有种逃出生天的错觉。她又把路程安排细细吩咐了一遍,才舒舒服服地躲进马车里享受安逸。马车穿过城郊才算是真正出了齐都的范围,这一片是几个县镇的交接处,相对荒凉和偏僻。没走多大会儿,马车停了下来,外面有说话声传入,是车夫的声音:
“李护卫,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
清朗而磁性的嗓子固然动听悦耳,但并不能让言舒对说话的人多一点好感,她掀开了车帘,斜瞥了李威一眼道:“这里谁是主子,你又要自作主张么?还敢拦我的马车?!”
李威被问得一滞,身下骑着的马突然打了个喷,他眼睫毛上下扫了个来回,垂眸扯了扯缰绳,仍旧是面无表情:“去西山不是这条路。”
言舒对这个靠鲁敬民裙带关系进府,行事嚣张敢对主子甩脸色的护卫没有半分好感,斜睨他道:“我何时说过要去西山?”
李威眉间微微拱起个微不可见的小山:“其他庄子也不走这条路,再远的只怕去不了。”
言舒嗤笑道:“只许你们府有庄子吗?我就不能有自己的庄子?”
‘你们府?’,李威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古怪,确定此时的夫人仍旧处于愤怒之中,他正要开口,身下的马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他拉着缰绳打了个转,有些尴尬道:“是属下逾越了。”
言舒哼了一声,重重地摔下帘子:“那还不让开。”
看着马车从身边驶过,后面带起一阵飞尘,李威死板的脸上突然扯出个无可奈何地苦笑。当初在广和楼电光石火间,他确实是优先考虑夫人的安危,规避危险和麻烦,是他做护卫的职责,但没想到就此被言舒记恨。原本他很快就是刘子意的贴身护卫了,没可就为了这么一件事,大好前途突然停滞倒退,他被安排去保护夫人的安危,偏偏这个新主人对他是百般不顺眼,如今看来夫人分明还只是孩子脾气,可自己却要为此付出不轻的代价。
自从确认许景之也来了齐都后,言舒便开始着手把泉州的产业转移过来。可惜原本开铺子做生意的掌柜们大多不愿意迁移,言舒无法,只得将大部分店子卖掉,又因齐都这边人手不足,做生意又必得有没有信得过的掌柜,言舒便将余钱都买了土地。这边的庄子她还没有来过,如今正好趁机过来看看。
庄子的管事是从泉州过来的老人,办事牢靠,最重要的是对言舒的喜好一清二楚,庄子的格局完全是按照泉州的房子建造的。言舒在里面待了一天,好好缅怀了一番幼年岁月,想着有机会也要让师父过来看看。
第二天言舒由老管事带着去巡视一番自己的天地。言舒过去时正是午后,按理说应该到了农户们上工的时候,但居然意外的冷清,在田间大道上几乎看不到什么务农人,不由疑惑道:“怎么没有人?”
老管事呵呵的笑:“佃农也不都住这附近,也有住在远些村落的,这几日正好农闲所以见不到人。”
也巧,正说着没人迎面就走过来两个。当先的汉子长得五大三粗,穿着粗布麻衣,灰布拧成的粗条紧紧系在腰上,几乎要勒进身体里,更显得虎背熊腰。他身后的倒不像是个农民,衣着也要好些,一双眼睛锐利而明亮。
老管事看到前面的汉子笑着打招呼:“刚哥儿这是去哪?”
为首的汉子笑得有些敷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出门有点事。”
老管事也是察言观色的人,见状便不再多问了,点点头道:“那你忙吧,别误了过几日开工的时候就行。”
汉子一听这话,停了步子,看了身后的人一眼,像是下了很大一番决心,咬牙道:“以后,你只怕要另请农人了。”
老管事原只是随口一说,这刚哥儿家里世代务农,在言舒买下这地儿之前就在这片土地种了好几年地了,没道理突然就不做了。
“怎么?有人出了更高的价?”老管事皱着眉头问,自己也觉得不可能,这附近大多数农户都是给他们打工的,若是还有别家,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个人。
汉子忙摇头道:“不是不是,”他顿了顿,指着身后的青年说,“这是我远房堂兄,我打算跟着他去做生意。”
老管事恍然,多看了那青年一眼,仍旧没太在意,点头道:“那么按先前的契约,你如今这算是毁约,私了的话,得赔上些钱。”
汉子皱起了眉,一脸为难。
老管事见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刚哥儿啊,这做生意有赔有赚的,你又没个经验,还不如安心在家务农,一家老小也有个着落不是。”
汉子听了他这话,眉头拧得更深了,摇头不说话。他身后的青年轻咳了一声,好笑地看着老管事道:“阿公当着我的面就要挖我兄弟啊。”
老管事呵呵道:“你们是自家兄弟,哪是我拆得了的,只不过,我这话也是为你兄弟好。”
青年笑笑不语,看着老管事身后的言舒,颔首一礼道:“这位是东家吧?”
言舒带着厚厚的帷帽,笑着点了下头。
老管事说:“这是我们东家,头一回来看庄子。”
那汉子闻言忙躬身作礼,一脸恭敬道:“真是、真是失礼了,我——”他红着脸有些说不话来,当着东家的面说不干了,这对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而言是极其无礼的事情。
“没关系,”言舒想了想,又说,“如果以后做不下去了,还可以回来,地里总是要人的。”
汉子一脸感动,又忙行了礼道谢。
那青年闻言笑起来:“我这还没开工呢,这位夫人就要咒我生意做不下去了。”
“呃——”言舒有些脸红,尴尬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们东家意思是哪天刚哥儿又想回来了,只管来找我,咱们庄子肯定给刚哥儿留着位子。”老管家接下话。
没说几句,那汉子和青年就告辞先走了。老管事继续带着言舒看地。
言舒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两个人,好奇道:“我觉得这刚哥儿的堂兄一点也不像是个生意人。”
老管事想了想,也点头:“确实不大像,没有生意人的那股子利气。”
言舒点头:“士农工商,这人似乎一个都沾不上。”青年虽然面貌并不俊俏,但举止言语风流大方。若说是个读书人偏偏无半分书卷气,倒有些习武之人的直率洒脱。
老管事摇头笑:“谁知道是什么人。”
后来言舒才惊觉自己直觉之精准,这人确实超脱了士农工商四大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