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孙老爷子在朝为官四十余年,是以养成了正月封笔的习惯,李岓与汪珏也便得了一月的假,每日只自行读读书,这两个冤家因师从同门,关系却不像从前般剑拔弩张。
李岓由孙老爷子因材施教,别的也先不学,首要教授中庸之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怡情养性,戒骄戒躁。
至今已初有效用,像是没那么急脾气了。
再说李显,经过一段时间调养,再也没像诗韵初见时那般咳嗽过,脸色也见好。
钱老昨日过府溜达,才方给查看了,说道是,丸药效用快药性烈,但是药三分毒,以后皆换了膳食慢慢将养,小小这是先天的不足,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补回来的。又劝导诗韵,不可心急。
诗韵千恩万谢,李岓陪着在书房下了一下午的棋,又给张罗了好吃的,方心满意足,送了回去。
因他喜欢诗韵置弄的杏仁茶,又包了一大包给他的老仆,一起带回去。
说起钱老,真正是一个妙人儿。
当日韩云飞回到余杭县,只一下就打听得钱府所在,拜访一遭,外表虽其貌不扬,内里却荣华赫赫,手里掌握着整个大周朝东南部的木材买卖,进上的金丝楠木更全是他一家出的。
钱老年轻时候走四方行医济世,到得三十余岁才娶了妻、生了子,钱老夫人本是大商户女,一把生财好手,只把着嫁妆银和微薄的家底儿,用两年时间翻了几倍后,便全部投入木材生意当中,借着家族的脉络,渐渐生意做的老大。
钱老哪里耐烦这些俗事,家中什么情形,全在老妻掌握,他只是个甩手的掌柜罢了。
到得老妻仙去,儿子们皆忙着买卖,他孤单单一人,每日只自娱自乐,性子愈发像个小孩儿起来。
年前他的长子带着最得他宠爱的孙子钱密,奔行千里到了京城,二人进了韩府,先跟主人道了扰,之后便是苦求钱老,让他回家去。
钱老死活不干,骂钱大爷是逆子,违逆父命云云。
后来又求了半日,百般撒泼就是不回去,那钱大爷无法,只得把钱密留下陪他,自己回去打点家业,交予弟弟们掌管,举家搬回京城也就是了。
这钱老头儿顺了心,只把京中好玩的好吃的买来哄孙子,那叫做钱密的少年啼笑皆非,他已过了十五生辰,并不是小孩儿了……
这一日春风徐徐,诗韵抱出李显,使丫头搬了椅子,就坐在廊下看景,因仍有些微凉,上面铺了棉垫子,一边看李显走路。
他今日看起来尤其的好,走的飞快且还稳当,一边咯咯地笑。诗韵听他不时地蹦出三五个字来,快活不已。
李岓这厢则是念过了书,忽然想起一事,便向着内宅走去,拐过月亮门,便撞倒了一个什么东西。
待低头一看,可不是小小给他撞倒了,一个屁墩儿坐在地上,委屈的扁着嘴,抬头望他。
又回头望望诗韵,此时他娘已然起了身,面露不虞之色。
李岓见诗韵神色不十分的好,不,乃是十分的差,正不知该当如何,就见地上坐着的小小朝着他伸出手来要抱……
诗韵见了这情形,反而住了脚步。李岓呆愣一瞬,便伸出手将地上的李显抱了,李显小小的脑袋搁在他的肩上。
挨得如此之近,以至于一股小儿特有的奶香,不停钻进他的鼻孔。
李岓像是难以言表,片刻才搂在怀里,叫了一声:“儿子。”
诗韵只听得这一声,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酸的甜的苦涩的咸的辣的一遭儿涌上喉头,泪珠儿潸潸落下,竟哽咽不能言声。
李岓走至近前,又伸手揽了她,道:“诗韵……以后,便都好了。”
诗韵更加流泪不止,李岓便扶了她到椅子上,慢慢柔声安慰,不时给她拭泪,丫头们见此,早避开去。
须臾,诗韵便收了泪,道:“是我失态了,爷不要恼我。”
李岓摇头,余光见到小小似乎?转头一看,果然困的不行,小脑袋垂下来不停左摇右晃,忙抱给诗韵去安置他睡下,想是今日顽儿的太疯,很累了。
过得一盏茶功夫,方看到诗韵出来,因见他果然没走,便问道:“爷可是有事儿?”
李岓道:“却是有事儿。”
诗韵见他行止奇怪,说道有事,却不说何事,心中不免起疑,却仍道:“大爷不说明是何事,妾身何以分忧?”
李岓犹豫问道:“你身边是有个叫冬儿的丫头吧?”
诗韵一听,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全身的血冲到头顶,又都化了冷汗流出来,莫非?
面上犹不改色,回说:“却是有一个叫冬儿的,常在上房伺候,爷当是常见的。”手心的帕子,已不觉被汗水浸透了。
李岓依旧吞吞吐吐:“如此……嗳呀!我便直说了吧,咱们的外管事叫李顺的,相中了她了,他是个老光棍儿了,我只怕你没看上他,不舍得把丫头许他。”
诗韵暗出一口大气,因问到底是怎么个原委。
李岓依言说来。
却是这个李顺,早在李岓迎娶诗韵那日,便看到在花轿下,站一个笑意盈盈的丫头,虽不十分貌美,却温柔可亲,便多看了一眼,后来才知是大奶奶的陪嫁丫鬟,叫做冬儿,心知自己巴结不上,便算了。
却是他有一个侄儿叫容儿,在内院养着,太小还没派差事,只陪着小小。
虽说有他这个亲大伯父,但到底事忙,又是个粗心的大男人,难免有照顾不到的。
因容儿没有父母,冬儿可怜他,便十分照料他,她的活计又好,时不时给做个衣裳鞋子。
那一日,他经过内院的院墙,要至另一面的前院大书房回事儿,不想给他听见有说话声传来,因内有容儿的名字,便着意细听了半晌。
先是一个婆子说话:“冬儿姑娘恁的好心,一个小孤儿罢了,何必竟做这等费力的活计?”
接着又一个温柔的女声,言道:“我闲着也是闲着,他每日在小小身旁,也没个娘老子管冷暖,一比照之下,也委实可怜了些,于我不当什么,于他却是得益,可不是好事。”停一会又道:“妈妈也别这么说,他人虽小,什么不懂呢?给他听到了,必得伤心一回。”接着有脚步声渐去的远了。
留下的那婆子也服气,又自赞叹一回。
李顺在墙外偷听了去,三魂七魄去个七七八八,神思不属。求娶的心思又起,且一日重过一日,过了半月,再忍耐不能,昨日向李岓提了,见李岓犹豫,他就长跪不起,李岓见他心诚意坚,便答应帮他问问。
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诗韵想起李顺的样子,是个白净面皮、三十七八岁的汉子,办事利落,且没有市侩之气,也算是个好的。
但不知他为何老大仍然未娶,若是身有隐疾,可不是害了冬儿了?
因问,李岓道:“这个我却知道,他原是犯官之后,儿时也读过些书,眼界便高些,想娶个识文断字的丫头,开始的差事不显才能,却是无人愿意,待到当了管事了,年纪又大了,便耽搁下来。”
诗韵听了,也跟着唏嘘,郑重答应了,但是言明须得问过冬儿,她若愿意,还则罢了,她若不愿,就只当这事儿没发生,绝不许提,坏了她的名声。
却说冬儿愿意与否?
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