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虽张嬷嬷如此尽心尽力,但没奈何李岓与韩氏的缘分到底尽于此。李岓全不顶事。亏得张嬷嬷连同这边府里的大管事李顺张罗一应事务,才算赶在亲家来前体体面面的入殓了。
李氏听闻大儿媳没了,想起她平时恭顺贤良,嫁进李家无一不是处,侍奉自己十分尽心尽力,便是亲生女儿也不如她,不免悲从中来,十分恸哭了一场。
余下兄弟姊妹,具想起她平日柔和慈爱,从来公正,这公正二字看似平常,岂知并不是那么易得的,知她没了,无人不是痛哭流涕,彼时四爷五爷尚年岁不大,只晓得再见不得长嫂的面了,更是大放悲声。
一时李宅内外哀声大作,李氏只得强打点精神,遣了得力的管事及二爷三爷上京,帮扶大爷办理扶灵回乡之事。
此时又有闻讯而来的,韩氏的亲姐姐韩云淑,及其外子汪珏、以及她们的亲姨妈江氏,携了大姑娘张诗韵前来奔丧,江氏本不允诗韵前来,奈何经不住她苦求,只得带了她了。
而这时韩氏的父亲韩远山听闻噩耗,得知自己最喜的小女去了,苦闷难当一夜未眠,到第二日上,丫鬟进房伺候洗漱时已经不能动弹,太医只说因虚中外风,所以喁僻不遂且舌强难言,开了方子让静养着。
韩远山虽然口不能言,但心中却是明白的,儿子远在外任上,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比比划划的强让老妻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要让个明白的人去看,一则不能让女儿委屈,二则不能让韩家丢脸,韩姨妈想了一回,只想到了亲妹妹江氏,找个口舌明白的婆子,去张家告诉了自己一家的意思,自在家中忍悲含痛照顾韩老爷不提。
江氏在家听了,自没有不应的理。带了女儿便去了。
偏江氏到了李府所在的猫耳胡同口,正遇上了汪大奶奶的马车,不知何故乱作一团,汪珏立在车下团团乱转,忙叫婆子前去问问缘故,那婆子回来时倒带了汪珏一块儿。
汪珏立在车下规规矩矩执了子侄礼请安,口中说道:“外甥女婿易之见过姨妈,请姨妈安。”
这汪珏本就是满腹经纶,从来彬彬有礼,只是这种惶急的时刻仍这般多礼,可见这人稍有些迂了。
江氏微微皱了皱眉头,拿手掀开马车帘子,“我安。珏哥儿快免了!那车里可是你媳妇,何故如此声张?岂不叫人笑话,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心内烦郁,口气也就不那么好了。
汪珏这厢心下也是惴惴,因他媳妇儿平素很怕这个姨妈,所以连带着他也并不敢造次。
“却是淑儿一路并不曾止了哭声,刚刚见到前面李府门前房上披挂之物,一时悲恸竟厥了过去,多亏了这位嬷嬷,此时已然醒了。”汪珏恭声答道。
“糊涂!淑儿不是正有了身子,你怎么也不知劝着些?”江氏怒道。
汪珏正一脑门子官司,这边韩氏也整理了,前来拜见姨妈。
江氏虽然生气,却更加心疼,忙使人扶上车来。韩氏见了她,一句“姨妈”喊出来,早已泣不成声。
见她一双水润大眼哭的像核桃,口里斥责的话再说不出。搂过来长叹“我的儿,你要也有个好歹,叫我的姐姐可怎么活,你也替她想想罢。”
韩氏听了,方渐渐止住。又与表妹诗韵厮见了。
这时,张嬷嬷已得了信儿,从二门迎出门来,见他们这边的官司了了,这才迎上来请安问礼。
江氏见她头上只梳了一个京中婆子们常梳的髻,髻上只插了一根梅花银簪子,款式也极普通,但胜在一丝也不乱,上身穿了石青色夹袄,外罩一件同色的比甲,下系一条藏青色布裙,站在车下微微弯着腰请安。一身气度定是内管事无疑。
心知她定是外甥女请安时曾提过的张嬷嬷了,一边问详细的情状,一边搭了她的手下了马车向内宅走去。诗韵自跟在她身后扶了表姐韩氏。
张嬷嬷眼见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跟在江氏身后,听得婆子们叫她姑娘,知定是张府的大姑娘了,难得的是,这姑娘气度不凡,朗目疏眉,杏眼桃腮,面如美玉,眉间还有一颗红痣,使人观之可亲,却不敢造次,行动之间自有威严。
因是奔丧只穿了雪青色绸窄袄,下着同色洋褶裙,行动之间露出脚下丁香色厚底靴子,全身再无饰物,虽则眼中犹有泪痕,却娇俏无比丝毫不打折扣。
此时李府大门糊得了白纸,已然中门大开,有得了信儿的李老爷的故旧,派了小辈或是得力的管事前来吊唁了,可是却不见李岓,只一个管事李顺在前面支应着。
江氏忙吩咐汪珏去前院。
自有张嬷嬷引领她带着女儿及外甥女去灵堂,韩氏得她劝阻又则怕她,并不敢大哭了,诗韵想起表姐的好处亦垂泪半晌。
江氏眼观灵堂布置的并无任何不妥,心下暗暗点头,想来这张嬷嬷真正是个得用的,看来亲家对云柔却没有错待。
待到张嬷嬷把他们一行安置在清净素雅的客院叫做荷院的,江氏先安排韩氏去厢房安置了歇一气后,便问起李岓的去向,为何不见人影,前文书说到那李岓失却爱妻,早已诸事丢开手了,但张嬷嬷无法也只得答了。眼前的人和亲家太太也是一样的。
只把江氏气得个倒仰,暗自思量了一回,也不理会,只叫人将少爷抱来看。
她看了两眼只道冤孽冤孽,却是诗韵接在手中再无法放下,小小的一团,眼睛也不睁,不时发出微弱的哼哼声,不知是梦是醒。
诗韵只觉得,内心软成一滩水,这是最喜欢的姐姐的孩子,出生就没了母亲,一时就动了恻隐之心,只抱在怀中,也不放下。后张嬷嬷说道少爷该吃奶方罢了。
江氏看了一回,还不见李岓来拜见,只得使人将他叫来。一时想到外甥女好好的就没了,悲上心头,胸口痛的老病险些发了,诗韵忙忙化了丸药来服了,方好了。
李岓正自泪干肠断,独坐在书房内对着昔日爱妻所做的诗句等物,皆是以前一起顽笑时所做。听得姨妈遣人来叫,只得离了书房,前去应对。
自有婆子给他打起帘子,他行到近前方要下拜,忽见江氏身后立着一个姑娘,见并未避讳出去,想是亲戚了,不想扫了一眼竟如遭雷击。
却道为何,原来诗韵姑娘与她辞世的表姐倒有八九分相像,李岓一眼恍惚,竟然连请安都忘了,“云柔?”
江氏气急,这是登徒子么?可哪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张嬷嬷一看,自家大爷疯魔了,忙死命咳嗽一声。
江氏就待要喊人叉出去,这时李岓却缓过来了,已知自己盯着人家姑娘实属失礼之极,垂下眼睛就是一个恭恭敬敬的大礼拜倒,江氏叹息一声,示意身边的婆子扶了。
“我且问你,你待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你这时犯起这等疯症,可是你家老爷脸上有光,亦或是我的外甥女脸上有光?”江氏顿了顿,呷一口茶接着道:“这眼下接待答谢,以后出殡,定是要送返济南府,没有长子妇葬在他乡的道理,这些哪一样不是你的首尾?你且给我说说你这副样子有什么好处,说得通了,我再不管你一句。”
一席话说的李岓满面通红,他虽未中举,但到底饱读诗书,道理哪有不懂的,大悲之下魇住了也是有的。
诗韵却只见他为情所困,形容枯槁,一时觉得姐姐可怜,一时又羡慕她,立在江氏身后不知想到什么,径自痴了。
李岓回去之后,好好洗漱了,大睡了一场,第二日便很有些长房嫡子的作为。
又过了一日,李峰与李邖也到京中,众人商定停够七日,便出城回山东济南府,葬入祖坟内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