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所有看过晨报的人都被这样一条新闻震撼了：昨天下午，在环城河里发生了一起悲剧，一名刚从农村来城里打工的19岁男孩任大刚，因抢救一名落水学生不幸献出了自己生命。遗憾的是，这个被任大刚救起的学生，却在被救后趁着现场混乱悄悄离开了。
消息传开，环城河边居民小区里一个叫王和松的，显得十分紧张。他的儿子王安今年上高三，自打开春天气转暖以来，几乎天天放学都去环城河边看书，昨天回来时球鞋是湿的，人也耷头耷脑的没精神；而且今天，他破天荒地早早就起了床，邮递员晨报一送来他就抢着看，看后越发显得没了精神。
王和松问老婆：“那个被英雄救起的学生不会是咱儿子吧？”老婆白了王和松一眼：“你胡说什么呢？咱儿子从小学游泳，怎么会要别人来救？”王和松摇摇头：“你没听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你看他昨天回来那样，不对劲呀！”老婆一听，心里没了底。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先不去问儿子，因为下个月就要高考了，先让儿子过了高考关再说。
一天无话。第二天早上，晨报刚送来，王安又抢过去看，看完后放下报纸，就不声不响地上学去了。王和松和老婆对视了一下，拿过报纸一看，报上说，已经找到任大刚的家人了，他父母身体都不好，还有一弟一妹，他是为了给弟弟妹妹挣学费才进城打工的，没想到会遭遇不幸。王和松对老婆说：“这要真是王安闯的祸，咱们怎么还这笔债啊？”老婆吓得脸都白了：“晚上儿子回来，你告诉他，要真是他，可千万不能和任何人说啊！”
晚上王安放学回来，王和松两口子不住地偷偷看他的脸色，饭桌上，一边给他夹菜，一边故作轻松地说：“儿子，环城河边那个被救的学生不是你吧？”王安一愣，说：“你们怎么怀疑我了呢！”王和松还要说什么，却被老婆一把拉住了：“儿子说不是他就不是他，别耽误孩子吃饭了，一会儿还得做功课呢！”王和松只得收口。
晚上，王和松心事重重地对老婆说：“你真信你儿子说的？”老婆不吱声，房间里的空气压得两个人透不过气来。
第三天早上，又是王安抢着看晨报，然后皱着眉头上学去。儿子一走，王和松赶紧把报纸拿过来看。报上说，市里相关部门要协助任大刚的家人为任大刚申请“见义勇为”称号，这样任大刚的救人行为不仅能得到承认，而且他的家人除了能拿到一笔奖金，以后每个月还可以领一定数目的补助。问题是，要想评上这个称号，必须得有被救人的证明材料，记者为此特意拍了一组任大刚家里的照片，破旧的草房，体弱的父母，失去了哥哥的弟弟妹妹那流泪的双眼……记者呼吁被救学生勇敢地站出来，给英雄一个交代。任大刚的父母也表示，只要被救者能站出来给任大刚作个证，他们不会向他提任何要求。
王和松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因为他走到哪里，都听到人们在议论这件事，说被救者自私胆小，简直不是人。要是平常，王和松一定会和他们一起骂，可这次他张不开嘴了，万一被救的真是自己的儿子王安，怎么办？这天晚上，王安回家后连饭也没吃就进了自己房间，灯亮了一夜，王和松两口子也一夜没睡。
第四天早上，到了上学时间，王安还没有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王和松心里一紧，忙推门进去，只见王安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红彤彤的。王和松一摸儿子的额头，滚烫，急忙和老婆一起送儿子去医院，还好，医生说只是发烧，两口子这才放下心来。
从医院回家，王和松决定和儿子谈谈，再这么下去，这孩子怕是会憋出大病来。他还没想好怎么和儿子谈，王安却先开了口：“爸，你说那个被救的人是不是挺没血性的？人家为了救他连命都没了，他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
王和松没想到儿子会这么问，一下子竟不知道怎么回答。王和松老婆忙接过儿子的话尾说：“也不能都这么说啊，他也有他的顾忌嘛，也许他是怕任大刚父母不依不饶，怕媒体紧追不放呢？万一站出来，说不定又得生出多少事儿！”
王安听了妈妈的话没出声，过了一会儿，他把头转向王和松：“爸，你说呢？”
王和松看了老婆一眼，沉思着对王安说：“我要是那个被救的人，如果我心里能承受得住自己良心的拷问，我就不承认，省得日后麻烦；可……”王和松说到这里，好像突然下了重大决心似的，抬起头来，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可如果……如果一个人连自己这关都过不去，不敢为自己承担责任，还算什么男人？”
王和松说到这里，胳膊就被老婆狠狠拧了一下，不过这些王安没看到，王安只顾自己低着头若有所思，然后一声不响地又回进了自己的小屋。
第五天早上，王安没有看报纸，吃了早饭就背着书包走了。王和松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报上说，还是没找到被救的那个学生。
傍晚，王和松接到王安打来的电话，说想单独和爸爸聊聊，父子俩约定在小区花园里见。王和松来到花园时，王安已经在那里等他了，正一脸轻松地看着他。王安对他说：“爸，我上午去报社了，我告诉他们，我就是任大刚救的那个学生，我愿意为任大刚作证。”王和松顿觉意外，但又似乎感到是意料之中，他拍着儿子的肩膀说：“任大刚的父母说什么了？记住，无论他们提什么要求都不过分。”王安摇摇头：“他们什么要求也没提，只是一个劲儿地谢我，说终于可以让任大刚闭眼了。”王和松没想到任大刚的父母真会这么善良，不由得感慨万千。
王安像突然想起什么，问王和松：“爸，你和妈是怎么怀疑上我了？”王和松看着儿子的眼睛，说：“看你天天心里藏不住事的样子，父母最知道自己孩子啦！再说，你那天回来鞋还是湿的……”王安“噢”了一声，反问了一句：“那你们怎么不想想，我的鞋是湿的，为什么衣服却是干的？”王安这一问，倒把王和松给问愣了。
王安看爸爸这个样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说：“爸，其实被救的那人根本就不是我。在环城河边看书的学生有很多，可那天有人落水时，我是离得最近的，我听到他喊‘救命’就先下了水，可却踩了一脚泥，我突然就害怕了，我知道这种泥是最危险的，我怕我下去后就陷进去出不来，那我这么多年的书不就白读了？可就在我犹豫的时候，那个英雄却从远处跑过来，二话没说就跳了下去，我是亲眼看到他救人的，亲眼看他体力不支被旋涡吞了进去。爸，我游泳那么好却不敢帮他，这和被救却又不敢站出来的那个人有什么区别呀！我如果再不站出来帮他，我还算个人吗……”
听着儿子说这番话，王和松惊得目瞪口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