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冯云便先领略这应天的风物了,兀自在街道上瞎溜达,这里瞧一瞧,那里看一看,好不自在,冯云来到一家茶楼前,这里档次上乘,装潢豪华,进出之人不是达官贵人就是文人学士,更令冯云惊奇的是,在茶楼之上垂下一条横幅,是一个对联,只有一联,另一联却是空白,在茶楼下面还有一个告示,大概意思是,如果能对上此联就能够免费在茶楼中呆上三日,同时,会将此人所对之联以及姓名挂在茶楼上三日。
应天文士风流,连茶楼也出此招,其文化底蕴,可见一般。
这里的左联是“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这是一种回文联,仅含南北、通州字眼,要对上并不容易,不过在现代,这东西遍地都是,连小学生都会吟上一两手。
冯云看得好笑,正好逛了一圈,有些干渴,他与那负责的小二表明意思,却不想,得到小二的白眼,冯云面黄肌瘦,穿着简朴,不像是达官贵公子的模样,所以,下意识认为,他出身寒苦,没有读过多少好书,文采自然不怎么地,不过碍于他也是读书人,小二并未阻拦,任由冯云在托盘白纸上写下右联。
小二斜睨着眼睛看冯云写下的右联,起初,小二还不当回事,但写着写着,他眼睛都直了,直到冯云都写完,他才眼睛睁得瞪圆,只见冯云的右联是
“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对仗极为工整,达意清晰准确,是迄今为止最完美的对联,因此,几乎在转瞬间,小二的脸色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像捧着宝贝似的,对冯云点头哈腰:“这位客官,你请稍等,我这就去通知我们掌柜的。”
冯云不以为意耸耸肩,小二狗眼看人低的眼神他当然注意到,不过,实在没必要与一个店小二见识。
未多久,店内就急急走出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他目露赞赏,上下打量冯云一眼,客气道:“这位公子,还请入内,我们细谈。”
恩?细谈?冯云略微皱眉,难道还有别的事不成?
茶楼的二楼摆置清香淡雅,上面所坐之人穿着皆是名贵华裳,举止间贵气派头不凡,看起来都是身份显赫之人,还有一群却是衣着同样光鲜的青年,个个在那里舞文弄墨,嘴中轻吟着曲调或者诗文,时而背手仰天沉思,时而执笔散漫地书写,但如果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会发现,他们看向楼下走过的百姓,目中均不自觉流露出不屑之意,清高之态表露无遗。
这些达官贵人看向他们的目光各不相同,有的本就是饱学之士,看不惯这群无病呻吟地卖弄文采,很是鄙夷,但更多的则是津津有味听他们吟诗,或者练习书法。
冯云与掌柜的进来迅速吸引所有人的眼球,最为主要的就是冯云一身清贫打扮,令不少人都不自觉皱了皱眉,其中有一人目露惊色,却并未出声,而是密切注视着冯云。
“李掌柜,这太和楼的规矩可是早就定好的,不是贵人,没有才学是上不来二楼的,你带着个书生进来,是想坏规矩么?”一个坐在茶楼边缘,靠着兰轩的肥胖中年人不悦道,他脑满肠肥,一身富家打扮,身上饰物都是十分名贵之物,说起话来也趾高气扬,刻薄得紧。
“呵呵,赵员外,我李某岂会是不知好歹之人,这位公子可不是一般人呐,门外的对联就是他给对上的,而且乃是绝对!”李掌柜连连作揖。
闻言,场上众人哗然,惊奇是一回事,但更多的则是不信与怀疑,目光都停留在冯云清贫的打扮上。
李掌柜似乎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将冯云所写对联念出“东当铺西当铺
东西当铺当东西,此非绝对乎?”
听罢对联,场上众人都住了嘴,不少身份不低的人都在嘴中轻轻念叨,不时点头,目中有赞许之色,但那些书生就不愿苟同了,个个脸色铁青,冯云不知道,他对出对联乃是得罪这群文人了,这些人并没有对出对联,他们是被李掌柜请来钻研对联的,奈何,多日未解,倒是在茶楼中蹭吃蹭喝了不少,李掌柜有悔意,早有将他们驱赶之意,今日,正好,既然有人对出,这群只知吃喝玩弄的文人就可以离开了。
然,这群书生还未发难,那个趾高气扬的员外却故意为难冯云。
“乡下白丁穷书生,肚中能有几分墨?”赵员外惦着大肚子,挑剔地目光在冯云身上上下打量,看罢,讥讽道,惹得那群嫉妒的自命不凡吟诗作赋的大才子们嗤笑连连。
“就是,我等都是从乡试、会试中脱颖而出的廪生,我们都想不出来,你一个没有功名的书生就能?也不看看自己的长相,指不定是哪里偷看来的,跑到这炫耀来了。”书生中,一道刻薄的声音徐徐传来,更是引得众位文人捧腹大笑,鄙夷之色流露无遗。
“钱眼草肚暴发户,莫问铜臭值几才!”冯云斜睨了这群文人一眼,盯着赵员外当仁不让,反辱相讥道。
场上哗然一片,尤以那些贵人们为甚,一些交情好些的还打趣道:“老赵,看见了吧,连小小书生都看得出来,你是暴发户出身呢。”
这群文人见平时十分欣赏他们这群廪生的赵员外受搓,个个挺身而出,口中大呼小叫地训斥,激愤之言,传荡整个茶楼。
赵员外的确是泥腿子出身,为了衬托出身份,所以常常混迹在这群士大夫之间,也喜欢与读书人混在一起,偶尔会吟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歪诗,自以为有几分墨水,寻常人不想得罪他,所以并未捅破,不想今日在冯云手中却弄了个灰头土脸,当下满脸肥肉的大脸气愤地瞪着冯云,却是不敢再讽刺了。
“好了,既然这位公子已经对出对联,诸位公子,如果没有更好的对联,就请下去吧。”李掌柜低吼一声,面色不善地扫了这群廪生一眼,目中失望之意很是明显。
“慢着!”其中一个打扮整齐,容貌英俊的青年站出来,目光紧逼冯云,神情中不屑之色流露无遗,其手掌摇着画扇,身形站定,脖子仰得老高,做足了清高的姿态“一个对联罢了,碰巧也说不定,都是读书人,我们不信他这个乡下人比我们知道还多,我们要与他一较高低!要让他知道,我们清风与东文的廪生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闻言,众位廪生纷纷应和,鄙夷挑剔怀疑的目光在冯云身上扫过来扫过去。
冯云冷笑,一路而来,他在应天所见的读书人哪里有半分读书人该有的样子,圣人的谦卑恭敬,勤俭认真,风仪举止,没有学到半分,一身的清高傲慢、恃才傲物,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整天只知道寻欢作乐,自命不凡地吟诗作赋,与史书中流传的风流名士大相径庭,这令他不爽,而且是非常不爽,一看见这些文人鼻孔朝天的傲慢相就来气。
“哼,一群窝囊也敢妄言与我争高低,你们不是要赌马?好,今日我就跟你们赌一把,谁输谁滚下去,记住,是滚下去,不敢的早点滚,不要在我面前丢人现眼!”冯云发狠气,不治一治这群文人,他难出心口恶气,他不得罪人,但并不代表他会任人欺负!
“你….你还是不是读书人,简直有辱斯文!”出言的那个俊俏书生脸皮涨红,剩下的一群人也配合着指指点点,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样子。
“都他妈给老子安静,别给像个婊子样扭扭捏捏,不敢的马上从我眼前消失!”见这群文人不仅没有接下来,反而还唧唧歪歪地挑剔,呈口舌之能,冯云猛地一拍桌子,大吼道,他自问平时性子很好,不轻易动怒,但见到这群书生就分外来气,大明都快亡国了,这群草包文人却还在那里整天装清高,鼻孔都朝天上去了,个个寻花问柳,不务实事,见到不如自己有地位,寒酸的同道书生就竭尽所能的讥讽,读书人的风气都叫这群草包给毁了!
冯云盛怒,言语粗鄙,令在座之人愕然,不少看不过去那群装清高书生的人士应和叫好,令那群书生面皮发烫,为首的英俊青年则气得浑身发颤,指着冯云愤怒道:“好,今日,我杨子风就与你比一比,在下师承安容居士……”
“哪来那么多废话,谁管你是哪个草包教的,快快放马过来,输了给老子滚下去,不要碍了我的眼睛!”冯云蛮横地将对方打断,十分不耐地挥挥手让对方一起答。
“你、你、你,还有你,你们一起放马过来,我一个人接着,输了马上给我滚!”冯云气势如虹,嚣张跋扈劲令这些贵人们都狐疑起来,莫非这家伙是哪个大官人家子弟?
冯云的话彻底激怒了这群心高气傲的书生,个个双眼赤红,神情激动,就要上来揍冯云的样子,李掌柜目中闪过一丝冷笑,闪身站在冯云面前,不咸不淡道:“各位公子,我太和楼可不是能随便闹事的地方,劝你们还是按规矩来,如果不想与这位公子比试,还是听他的,赶紧走吧,如果输了,那么不好意思,你们就必须按照赌约滚下去了,阿大阿二,上来!”
李掌柜拍拍手掌,两个铁塔似的巨汉踏着大步子从楼下走上来,他们身形巨大,踩得楼梯咯吱咯吱震响,上楼后,众人无不为两个大块头吸引,只见两个大块头身高九尺,着兽衣打扮,双目如铜铃,肌肉球扎,浑身充满爆炸性的力量,站在那里就如同两座小山。
“李掌柜,你这昆仑奴着实不同凡响啊,如果买回去看院子,那可就……”赵员外分外羡慕地盯着两个巨人,垂涎之意流露无遗。
“呵呵,好说好说,如果我主子同意的话,卖给你未尝不可。”李掌柜打了个哈哈,赵员外却神色一变,收敛了贪婪的目光,变得恭敬起来。似乎对这李掌柜的主子很敬畏。
冯云目光微闪,这茶楼果然不简单,请这么多书生钻研对联,身后还有厉害的人撑腰,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群书生却狠狠咽了口唾沫,不少人心有退却之意,万一输了,就真得滚下去了,除非能打赢这两个九尺大汉。
“好了,你们开始吧,题材仅限于对联。”李掌柜寻了个上座,兴趣盎然地观看冯云与这群书生相斗。
事已至此,想走却是不可能了,只能迎着头皮上,那俊逸的杨子风首先发难。
“听好了,如果你不能对上,自己滚下去!”杨子风摇着画扇,冷笑道“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请吧,对不上来就赶紧滚下去!”杨子风心中冷哼,这是他的老师安荣居士在塞外游历时碰到的一个高僧所留,老师也答不出,他就不信这个乡下小子能答出来。
冯云暗中讥诮,古往今来的名联,什么对联他没看过?
周围的看客都眉头紧皱,这是一种回文联,前后倒着念都十分通顺,在所有对联中是最为困难的一种,想出一对十分不易,何况是临时再对出一联,不少人纷纷摇头,暗道这乡下来的书生是要载了。